寒冰做成的刀刃径直刺进了少女美丽的红瞳，没有一丝犹豫地更加用力地从左眼贯穿了少女的头。
被血液染成了狰狞的猩红色的寒冰刀刃从她的黑发中透出，鲜血将头发都粘在了一起，贯穿了脑部的伤口血肉模糊地暴露在空气中。由于伤器还留在伤口里，血并没有喷溅出来，但也汇成了细小的水流，迅速地在她身下聚成了猩红的湖泊。
她忍着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表示疼痛的声音，但因疼痛而痉挛的手指仍旧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痛苦。抽搐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身下的血泊里抽动着、滑动着，白皙的皮肤也被溅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她被寒冰刀刃刺中的左眼本能的紧紧闭着，鲜血却仍旧止不住，汨汨地从眼皮缝中涌出，只剩下了还完好无损地紫色的右瞳，与坏了的左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此时她的右眼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那只水晶做的紫色瞳孔，正茫然失措地大大的瞪着，虽和往常一样的澄澈空明，但却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神采，空洞无神。
她徒劳地睁着右眼，脸上现出了很少见的惊慌失措到至极的神情。
——在疼痛袭进大脑的那一瞬间，她的一切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努力地瞪着余下的右眼，直到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吹得她眼珠生疼，直到眼泪都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都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震惊麻痹了她的疼痛，她甚至忘记了挣扎，只有身体仍旧在不自觉的抽搐抖动着。
那只水晶做的紫色义眼，和以前一样像真眼一般拥有痛觉触觉，但却没有了以前一直都存在着的正常一如真眼一般的逼真的视觉。
自从她被移植了这只紫色的义眼之后，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曾经失去过一只真正的眼睛的。那只义眼一直神奇地完美地充当着原本的真眼，甚至完美到了让她都忘记了那只曾经被活生生的剜出的血红色的眼珠，完美到了让她都忘记了这只是一颗球形的水晶的事实。
就像失明了一样，一切都埋没在了一片暗影之中。
大脑中依旧残留着周围的景象，眼睛依旧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所以即使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她也能勉强的辨认得出原本的方向以及那里应该有的景物。但好景不长，很快她的大脑便习惯了失明的状态——她就连那一点凭记忆来的方向感都没有了。
被刺中的左眼突然爆发出了火烧火燎的尖锐疼痛，仿佛是有什么长条的东西正丝毫不小心地从她受伤的左眼中粗暴的抽出。
寒冰刀刃被从她的左眼中抽出，鲜血立马就像被放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喷出，甚至染红了漂浮在空气中的雾气。
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的神经都像终于被惊醒了一样，比死亡更加痛苦的剧烈疼痛席卷全身。她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布偶一样无力的倒在地上，全身冰冷，浸泡在自己温热却正在慢慢丧失温度的血液之中，一动不动，连抽搐尖叫的力气都被痛觉给一点不剩的掠走了。
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从她颅骨中可怕的响起。完好的右眼突然爆发出一阵似乎并不是受伤而造成的诡异的剧痛，接着便又回归平静。
尖锐的疼痛划过他的右眼，他不自觉的皱眉，刚想伸手按住疼得突突跳动的眼睛，那疼痛便又转瞬即逝，快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挪开的手，眉头在不知不觉中又紧紧锁了起来。手腕上的光之锁链已经不再抖动闪烁，平稳了下来，但光芒却熄灭了很多，已经黯淡得几乎看不到了。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看向灵力场。
周围越来越大的嘈杂声、嘘声在他的视线到达灵力场之前便让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红色鬼魅般的烟云终于散去，但却又像是沉淀在了地上一般，在地上积起了一片偌大的血泊。黑发的少女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之中，长长的黑发平顺的在血泊中铺开，竟有一种悲惨奇诡的美丽。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来越紧，压迫得他无法呼吸。他的脸色刹那间难看起来，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他一言不发地紧紧瞪着血泊中和死人无异的少女，脸上写满了震惊，墨色的瞳孔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迅速的缩小成像蛇一般的细线，深邃的黑色快速淡化成为金色。
金色的兽瞳——他不知不觉地差点变回魔族。
百十年前，那个同样倒在血泊里如死人一般宁静的赤发血瞳的少女与眼前的百紫黛重合在一起，相同的眉眼神情让她看上去就像是穿梭时空而来的夜殇翼。
他不管不顾地径自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地顺手便破坏了将他们束缚在机械椅上的无形的锁链，越过一个又一个座位，无视众人惊愕的眼神直接向灵力场赶去。
他咬紧牙关，锁紧了眉，尽力找着最快的路。
.......不想第二次袖手旁观了。即使她不是翼儿也罢……
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重新来拯救当初等同于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心爱的人。
百紫天辉突然变了脸色，一向沉稳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讶异惊慌。
眼睛……明明命令过它……！！
果然，对于这种怪物，连命令都没法让它们服从……果然只有用武力才行……？
他怒不可遏。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便不被校董会发现端倪，他只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还好那东西并不知道哪只眼睛才是义眼……现在她这模样也可以先拖延一点时间……否则可就完了。
没办法了。得在她拖延的这点时间把复剑回收回来……
他几乎是马上就作出了决定，没有一丝犹豫。
他二话不说的转身便走，什么都没交代，只留下了一个急匆匆的背影，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校董们。
“……这算是……怎么回事？”
百紫天辉的离开所造成的一片死寂终于被打破。那个在计划中表态支持百紫天辉的年轻女人蹙着柳眉，妆容精致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满：“就这么把我们晾在这儿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大惊小怪。”说话的较为年长的女性淡然地捋了捋头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怎么，百紫天辉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
这句话很明显戳到了年轻女人的痛楚，但碍于面子，她只是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便瞪着眼线描得重重的眼睛仇恨的盯着年长的女性。
“行了行了，咱们也都是半斤八两。谁都没资格去指责谁。”一见形势不对，校董中的一个男人便急忙做起了和事老，“毕竟当初可是我们十个校董斥巨资请他来做校长……就算现在要请他走都没法了啊。想想好的吧，毕竟百紫天辉那么轻易的就说服了我们以前请都请不动的云翎，否则我们现在哪来的这么大的杀手势力……？”
“……那也就算了。”年长的女性没再对这个问题提出反对，而是直接转向光屏，盯着屏幕上那个重伤的少女，脸上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只是你们真的觉得这个计划没问题？百紫天辉一向不切实际，现在且不说这计划的可行性，就光看他挑选培养的人就不靠谱……连区区一只复剑都对付不了……”
“——您当然会说这样的话。毕竟您可是从没经历过什么大波大浪的人啊，复剑的心理攻势一点用都没有呢。”
校董中的一位年轻的男人笑着接下了年长女性的话头。这一番话差点让年长女性掀翻桌子，但毕竟年纪越大阅历越多，她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副“我不和小孩子计较”的模样。
那男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相貌平平，但西装革履的他看上去十分精明，鬼魅一般的瞳孔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我个人觉得，百紫校长的某些能力可是无人能及呢……”他将视线转向了光屏上，有意的停顿了一下，仍旧保持着脸上若有若无的冷笑，“比如说，找到了预言中的魔女，并且瞒过了在座的各位，私底下加以训练驯化，让魔女为自己一个见不得人的真正计划所用……”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呆了多久。意识混混沌沌，周身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无论她睁眼闭眼多少次，增加的，没有她渴望的光明，只有左眼痛彻心扉的痛楚。
看不见的疼痛与寒冷在黑暗中蔓延，一点一滴，一丝一毫的侵蚀着她的内心。就像致命的毒液。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输了？
她记得规则，倒下后五分钟之内无法站起来，即为输。
她倒下多久了？
像是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但是，连她身下的血都还是温热的。
“……真没出息。认输了？”
带着回音的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空洞无力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来飘去，忽近忽远。
“还有四分钟，你就输了哦。”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道。什么凉凉的、像是液体一样的东西从她完好的右眼中渗出，一接触到空气，便蒸发殆尽。
……才过了一分钟？她在脑海中讶异地反问。
像是有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她浇了个遍，寒意直渗到骨子里，就像是有一个鬼魂无礼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总算明白跟她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了。
“那你希望是几分钟？”鬼魂反问。她这才注意到这声音竟有点耳熟，自己天天都在这声音的身边作伴，但大概是大脑受伤的缘故，她一时间也反映不过来究竟是谁的声音，只单纯的觉得很熟悉。
“为什么你不还手？”鬼魂又问道。她只感觉似乎有冰块贴到了自己脸上，知道鬼魂俯到了她耳边。
她没有回答，只一言不发的感受着那股寒冷。
“下不了手？愧疚？”轻柔得像羽毛一样的冷笑在黑暗中回响，鬼魂就像另一个她，竟知晓她心里每一个想法。
“你又没错，为什么要愧疚？”它问道。
“没错？！”她诧异地在心里反问，虽然激动却还是没有发出真正的声音，“你知道我做的是什么吗？！我——”
“那不叫错误，小丫头。”那鬼魂似乎很不耐烦听她“说话”，还没等她将自己的第一句话“说”完，便坏脾气的打断，“只要是为了自己，无论有多罪恶都不算错误。你也是明白的吧？”
枝状的冰块从她的脖颈慢慢覆上她的脸。鬼魂的手在她受伤的左眼上停留了下来，寒冷暂时麻痹了她的痛感，她一直紧张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的表情，自她倒下、听到鬼魂的声音之后，第一次有了变化。
她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冷笑。
……绕了一个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最简单的问题上。
——那不正是她所谓的“真理”么？为什么……之前竟一直没有察觉呢？
竟然还为了这么愚蠢的道理而……这可是……
……她一直坚信的啊。
她一直坚信，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无论多么不择手段都没有错，无论多么罪恶都没有错。
她一直坚信，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
双手沾满鲜血也好，脚下积满尸体也好，她都不在乎。
即使她的王座下是成山的骷髅，即使她的宫殿里血流成河，她也不在乎。
明明一直是坚信着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还是不自觉的违反了自己的铁则呢？
为什么到了现在，与鬼剑恶魔为伍的堕落的她，还是会有那么强烈的愧疚呢？
为什么到了现在，曾经杀人眼都不眨的她，还是会心慈手软呢？
……是……“爱”吗？由“爱”产生的愧疚？
……别开玩笑了。
这种东西，她不想有也不能有，更没资格有。
她从来……都不需要它。
……多可笑啊百紫黛，为什么之前就像个笨蛋一样任人伤害任人欺辱任人宰割呢？装出一副忏悔的伪善模样，做给谁看呢？如果要牺牲的不是她可以再生的眼睛，而是她视为珍宝的生命，她还会像刚才那样假惺惺的忏悔吗？
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有真正想要忏悔想要赎罪的一天。
从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刹那，从她因为怕死而躲在浑身是血的母亲怀里那一刹那，从她为了活下去而杀人的那一刹那，她就注定只能生活在自己内心的阴影里，注定被自己一生囚禁在罪恶的牢笼里。
再也……回不去了。
“还有两分钟。”鬼魂幽幽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她身旁，“认输吗？”
她终于闭上了明明看不见却还一直徒劳的瞪着的右眼，将全身的灵力集中起来，护在了受伤的左眼上，隔离开了那刺进她左眼的刀刃上的毒液，同时在脑海中对鬼魂作出了回答。
她放弃了。
“……我还以为还要我来给你做一下心理辅导呢。”鬼魂像冰块一样寒冷刺骨的手离开的她的脸，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晃悠着，“要我说，你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笑了，黑暗中那种惶然无助的感觉已然消失。
她放弃了，放弃她的人性，放弃了她的善良，只为赢。
因为她什么都输不起了。这一次只是眼睛，下一次可能就是她的命。
反正曾经也那么做过……既然曾经刺下去过一次，第二次又何尝不可？
……反正……她也回不去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刚刚醒来一样，意识终于成功的挣脱了混沌。污浊的空气以及湿冷的大地让她终于有了回归现实的感觉，远处朦朦胧胧但却也嘈杂的刺耳的议论、惊诧声，告诉她她还没输。
对，没输。她会赢，她不可能输。
受伤的左眼依旧本能的紧紧闭着，仍旧有血从眼缝中涌出。被贯穿了的头部以及手臂撕裂一般的疼，冰冷了的、快要凝固了的血液从她脸上黏稠地滑下。她用还能用的右手撑着地，在一片黑暗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时间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整个世界都仿佛颠倒了过来，她差点又倒下去。血泊里溅起的冷血湿乎乎的粘在她的腿上、身上，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便又不怀好意的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冷笑。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容是否有用；但她听到了看台上女学生们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久违的自己的声音重回耳膜，她这才忽然明白过来鬼魂那熟悉至极的声音来自于谁。
“你究竟是谁？”她在脑海里用于鬼魂几乎完全一样的嗓音问道。看来大脑伤的不轻，她竟连自己的声音都分辨不出。
在黑暗遥远的角落里，响起了如水滴破碎一般的冰冷的笑声。“一桶冰水”再次把她浇了个透心凉，那鬼魂恶作剧一样的再次从她身体里穿过。
“才发现吗？......我就是另一个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