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九爷,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梅姨娘摇着一柄孔雀羽扇一摇一摆地走到了一张白木圆桌前,对着坐在圆桌前的一个肥胖、光头的中年男人笑笑,嗲声嗲气地说着,“你瞧,可把咱们爰儿想念得紧了!”
说着,梅姨娘递过一个眼神,素指一扬,指了指坐在被称为“九爷”的那个男子旁边的女子。
那女子穿一身斜襟的中袖纯白色旗袍,领口精巧的苏绣绣工绣着一排粉色的小花,旗袍的下襟长及拖地,摆成了一个凤尾,头发大部分盘起,只留了几缕从脑后垂下,银色的发饰点缀在了她的鬓发上,极是好看。
身着一身墨蓝色华贵西服的九爷闻听梅姨娘的话,“嘿嘿”一笑,肥大的手直直往那女子纤细白嫩的手上抚了过去。
奇怪的是,那女子竟然也不躲闪,反是露出了一抹极其妩媚的笑容。那个笑容,乍一看上去,竟然带着一股子谄媚。
这,并不是爰仪的作风,因为爰仪待客,自来都是冷冰冰的状态。然而眼前这个一脸奉承笑意的女子,却是长着一副爰仪的相貌。
“好,好,爰仪啊,你可真算是开窍了,只要你肯接受九爷我,我啊,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九爷摩挲着那个女子柔软的手,脸上的笑渐渐变得淫邪起来。
要知道,秦淮公馆的林爰仪,可是南京城里出了名的“冷美人”!
她虽然是交际花,但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她的美貌去的。作为林爰仪本人,她却是极少会对客人笑。
冷淡的表情,冷淡的态度,甚至冷淡的语言,都让所有捧她的人起了想征服她的心,不过迄今为止,还尚未有哪个客人能够得到林爰仪的倾心相待!
这个世界上,男人的心态都一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得到。这便是林爰仪红遍南京的原因。
可是,今儿究竟怎么回事了?
何以爰仪竟然肯对这个肥头大耳的九爷展露笑颜?
九爷只道是他的诚心追捧打动了林爰仪,故而开怀不已。他目露金光,色眯眯地直直盯在面前女子精致秀美的脸上。那眼珠子,简直就像要掉出来了似的。
“九爷这说得什么话呢?”长相和爰仪一样的女子,娇声娇气地开了口,“这么几年,您送了我那么多的礼物,爰仪的心又不是铁打的,当然会对九爷存着感激了……”那女子说着从九爷手里缩回了手,给九爷斟了一杯酒。
九爷端起酒,“哈哈”一笑,眼睛斜斜地瞟在爰仪的脸上,慢慢将酒饮了尽。
“九爷,我就说嘛,”梅姨娘谄笑着在九爷的腿上推搡了一把,“那就句话怎么说来着了……”梅姨娘指着天花板,做出冥想的样子来,眼角余光瞥见了九爷旁边那女子好似在陶醉其中的神态,转念一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你看咱们爰儿今儿对你,就真真是有别于对别人了!”
“那是,那是。”九爷点着头随意敷衍了梅姨娘一句。
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只有面前的美人,却哪里顾得上梅姨娘的话?梅姨娘在这里,他只觉得是碍事儿。
“咳。”过了一会儿,九爷实在按捺不住,于是有意咳了一声。
梅姨娘久经风尘,自是辨别的来客人的眼色高低。只见她轻轻一笑:“唉哟,那我可就不在这里碍着九爷做正事了!九爷,这儿有爰仪伺候你,我就不担心了,我去别的桌子上敬几杯酒,那些个小妖精们……可是都不让我省心的!”
“姨娘就去吧。”那女子轻启皓齿,有意无意地笑着说道,“那些姐妹们,也需要姨娘好好调教调教。”
梅姨娘闻言,兀自巧笑开去:“那是自然的,她们要是有爰儿你一半懂事,那姨娘我呀……可就省心多了!”梅姨娘说着便又扭起身子,识趣地朝不远处的另一个桌子走了过去。
“九爷,我敬你一杯。”见梅姨娘走远,女子又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红酒,向着男子敬道。
当穿着朴素的爰仪穿过秦淮公馆大堂的时候,一眼瞟过大堂里的情形,就恰好见到了这一幕情形。
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她的白色长裙旗袍,正端着酒敬给坐在桌子前的一个满面油光的男人。
爰仪认得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南京城里头有名的商人,经营数十家银行,人称“九爷”。两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秦淮公馆”见到了爰仪,瞬时惊为天人。此后,他便时常到“秦淮公馆”来捧爰仪的场子。
爰仪素来洁身自好,并不愿意与九爷有染,何况,她亦不喜欢商人。商人奸猾,爰仪自认没有潜质与那些人周旋。
两年以来,九爷把秦淮公馆林爰仪房间的门槛都快踏破了,花篮送了无数,礼品也送了无数,可惜爰仪一直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一个客人而已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爰仪有张允大帅给她撑腰,自是不怕得罪九爷的。
可这九爷倒也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对“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这句话深信不疑。于是,对爰仪极尽百般忍耐,从未没有为难过爰仪。
或者应该说是,九爷不敢为难爰仪。他认识爰仪,也了解爰仪的为人,爰仪是个胆识卓越的女人,不慕权势,不贪富贵,自来不是用金钱可以打动的。九爷是个聪明人,他觉得只有用“心”才可以打动爰仪。
然而九爷没有料到的是,爰仪虽然是只有用“真心”可以打动,但却并不是任何人的“真心”都能打动她的。
普天之下,用“真心”可以打动爰仪,换来爰仪倾心相待、生生相许的,唯有冥的转世。
此时,爰仪看到九爷从那女子手中接过酒杯时还不忘在女子的手上摸上一把,不禁皱了皱眉。
她很好奇,那个女子是谁。
梅姨娘从哪里弄来这样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呢?
不过这样的时刻,她是不好上去打扰那个“爰仪”和九爷调情的。既然有人替她接待九爷,那爰仪可是乐得清闲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来,九爷,再喝一杯,”假冒的“爰仪”端起酒喂到了九爷的口里。就在女子抬眸的瞬间,她瞟到了大堂门口站着的爰仪。
爰仪的目光也对上了她的。
不经意的瞬间,爰仪看到,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女子的眼里充斥着笑意,正是对着爰仪来的!
那个笑,萦着促狭之味,还带了一点惬意……
好熟悉的笑容……爰仪好像在哪里见过……
珑儿?!
凝神细想片刻,爰仪不由地心下一惊。
竟然是珑儿……
只有珑儿才会有那样的笑容……
那个雪白的小家伙,居然能够幻化成人形了吗?
不过想想也是,那个小家伙的修行已满千年,能有此灵力并不足为奇……
可是,为什么要幻化成她小师傅的样子呢?
她对九爷的那些作为,可是一举一动都在损毁她小师傅的清誉诶!
如此“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戏码,还真是……
爰仪在心底暗暗叹气一声。
只见那“爰仪”敛去了目光里狡黠的笑意,低下头继续对着九爷谄媚地笑开:“九爷,今天你可高兴啊?”
“高兴,高兴,”九爷大笑着在“爰仪”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爰仪亲自给本大爷敬酒,本爷当然高兴,当然高兴!哈哈哈……”
一阵阵淫邪的笑声回荡在了“秦淮公馆”大堂的空中,在爰仪听来,却是一阵恶耳。只见爰仪皱了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是珑儿,爰仪自然不好责怪些什么。因为爰仪早上出门时,是她自己交代珑儿帮她搪塞“秦淮公馆”的一切事务的。
“那九爷就再多喝两杯吧!”那“爰仪”竟然没有因为被九爷摸了而恼怒,仍是一脸媚笑着,端起酒一手揽住九爷的脖子,一手将酒倒入了九爷的喉咙。
佳人美酒,九爷沉浸在这样的风花雪月里,一时无法自拔。不管“爰仪”喂他多少酒,他都照单全收,一点也不客气。
待九爷有了些醉意时,“爰仪”猛地抬起眼,朝着爰仪的方向轻轻挤了挤眼睛,示意爰仪赶紧回避,免得被人发现。
爰仪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穿着平民朴素的衣服,见珑儿给她示意,她慌忙转身,背过热闹的人群,急匆匆地朝二楼上跑了去。
正在隔壁桌上喝着酒的梅姨娘眼角余光掠处,便见到了黑色外披、棕色格子花旗袍的爰仪的身影匆匆而过。她心下正有些疑惑要盘问爰仪,于是便蓦地站起了身。
“对不起,对不起,”梅姨娘缓缓笑着向桌上的客人赔礼,“姨娘我呀……有些事情处理,就先失陪一会儿了!”说完梅姨娘便摇着身子,掠过大堂里的热闹,也径直朝着二楼上去了。
围在桌子前的那三五个人,谁也没有发现梅姨娘脸色的怪异,见梅姨娘走了,他们就各自端起酒杯,兴奋地吆喝道:“来来来,姨娘走了,咱们还得喝酒不是?干!”
爰仪的脚步在二楼的第三间房门口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看没有人跟上来,便慌慌张张地往手袋里去找钥匙,准备开门。
门锁打开的瞬间,一脚刚要迈入,然而梅姨娘上楼的脚步声却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站住!”梅姨娘扬声,喝住了爰仪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