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公元一三九五年,洪武二十八年正月,秦王朱樉病逝于秦王府中。
公元一三九八年,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朱棡病死,朱元璋感怀其身,谥其号为晋恭王。同年六月,七十一岁的朱元璋于金陵皇宫内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登基,史称“建文帝”。登基第二个月,建文帝应黄子澄、齐泰之请,颁下削藩令。)
应天,燕王府。
爰仪闲坐偏院,看着已经长成青年的小超在庭中练剑。
晋王一死,小超和倩魅的家仇总算得报,姐弟两人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倩魅在秦王死后就离开了秦王府,爰仪感念她的情义,将其接到燕王府同住,二人之间,彼此都有个照应。
此刻倩魅和刑嬷嬷一同去了街上,未在府中。爰仪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端一盏茶品着,眼神里的迷惘又多了一层。
徐轩冥出征已经四年有余,至今未有消息传回,爰仪的心,便也一直悬在心口上,未曾放下。
青年的剑,矫若惊龙,“唰唰”的剑风扫过,树叶落地的瞬间,爰仪“唉”地一声长叹。
“林姐姐,徐大哥没有消息,那一定就是好消息!”青年恍然听见爰仪没来由的叹息,停止了练剑,信步朝着爰仪走了过去,“姐姐就安心在京城等着徐大哥奏凯还朝吧!”
安心?
爰仪想起了什么,心里顿时一沉。
如今朝政不稳,建文帝登基不久,就下了削藩令,燕王被困京城、边关又杳无音讯,叫她如何安心?
现在的她,不止要担心徐轩冥身在边关的安危,更要担心燕王朱棣此时的处境。朱棣被留在京师已经有许多年了。虽然北平封地有燕王世子朱高炽主事,时常有消息传来说藩属地安稳无事,但被迫留在京城,燕王便相当于在渊的潜龙,时机不到,纵使有再大的抱负,也无从施展。
燕王岂会不知,朱元璋和朱允炆将他留在京城的用意是什么?他们的目的是要限制燕王。燕王势力太大,建文帝想要顺利削藩,必定要从朱棣下手,只要朱棣的势力被削,其他藩王也会乖乖就范。
初春的天气,薄凉得紧。冷气四溢开来,小超再次恃剑而动,剑耍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一招一式皆是徐轩冥所授。
爰仪想着心事,看着那些熟悉的剑式,心里升起的哀戚之情莫名地多了一重。
风刀霜剑,她该如何帮助燕王逃过这一劫?
“林姑娘,王爷来了。”湘荷低着头,轻步移入庭院,低声对爰仪道。
爰仪点点头,默默站起身来,抬眸的瞬间,清冷的目光恰好迎上了朱棣走进来时那深邃的眼光。
一言不发,朱棣皱着眉头,掠过爰仪的身形,径自坐到了石凳之上。
爰仪看着朱棣稍显瘦削的身影,眼神中多了一丝丝的不忍。
他,已经清减了许多……
“湘荷,去把我刚才备下的迷迭香茶端了来,给王爷奉上。”爰仪心知此刻燕王的心情定然不好,是以她并不想直接开口去问燕王什么。
她知道,燕王此时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种理解。
她终是燕王的知己,可以同燕王一起分享喜怒哀乐的心情。
湘荷应声,退出了院子。
小超看见燕王驾临,便停下练剑。只见他将长剑收回剑鞘,恭谨地走到燕王身前:“属下知道王爷为何事愁苦。属下会为王爷披荆斩棘,但凭王爷吩咐!”
这几年的时光历练下来,小超已经成熟了许多。他自幼聪明伶俐,现在朝中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亦是知晓的。家仇已报,如今的他也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报效燕王。
燕王对他的恩德,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今生今世,他甘为燕王效劳。哪怕是燕王要让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然而,他的话听到了燕王的耳朵里,朱棣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朱棣只是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邃的目光移向了爰仪:“爰仪,本王……不想就此坐以待毙!”
闻听此言,爰仪的心,蓦然一惊。
她看见了燕王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那是一藩之王的象征。然而此刻那扳指的玉色映着阳光,闪耀出的光泽却带了一丝阴冷。
燕王,他真的已经下了决心了吗?
他真的打算要夺位了吗?
可朝堂之上,坐在金銮殿上的人,是他的亲侄儿!叔侄相对,这是何等残忍之事?
“殿下打算如何做?”淡淡地,爰仪问出了声。
她柳眉蹙在了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支持燕王的!
她相信,以燕王的气度和仁心,将来一定会给朱允炆一条生路。但如今朝堂上的情形,处处都对朱棣不利,朱允炆心慈手软,即便他有心放过燕王,黄子澄、齐泰等人亦不会同意。建文帝初登大位,皇权尚且不稳,纵然他有善心,又怎能奈何得了朝中的众位大臣?
“本王,尚且没有主意。”朱棣一字一字说得沉重,“如若轩冥在此,倒是可以助本王离京,可惜……”
可惜徐轩冥不在京城!
爰仪兀自在心底暗叹一声。
是啊,以徐轩冥的身手武功,想要护送燕王逃离京城,简直轻而易举!
燕王一旦离京回到封地,就可以大展拳脚,那么朱允炆这削藩的第一战便注定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王爷,爰仪猜想,削藩之事是先皇的意思,黄子澄、齐泰二人拟的诏令……”爰仪悠悠叹出了声音。
如若燕王想要离开京城,必定要想办法对付黄子澄和齐泰。
然而,黄子澄是爰仪的恩师,眼看知己和恩师将成为死敌,爰仪心里的无奈未知有谁能够理解?
看来,情义和恩德,她终究只能选择前者了。
“属下去杀了那两个冥顽不灵、不知所谓的老匹夫!”小超的性子依旧是暴烈而急躁的。
的确,他小超一心都只会忠于燕王,便是早已看不惯那两个时时刻刻都在针对燕王的人了!
“不可。”燕王抬手,冷静出声,阻住了小超欲往外走的步子,“要杀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
“燕王殿下说的是。”爰仪轻步走上前来,“如果此时黄子澄和齐泰两位大人都死于非命,那么王爷就更加出不了京城了。”
“为何?”青年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投鼠忌器。”爰仪淡淡分析了来,“你想想看,如今被困在京中的藩王,岂止燕王殿下一人?但是,众所周知,唯有燕王殿下身边有可以来去自如的高手。如果黄子澄和齐泰此时死了,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燕王殿下!到时候燕王殿下摆脱不了干系,也就出不了京城,反而会激得建文帝愈发加紧削藩的步伐!”
是啊,杀了黄子澄和齐泰,燕王要离京,就难上加难了。
小超并不怕死,但他不能连累燕王。
“那岂不是便宜了那两个老贼?”小超心底还是极其不甘心的。
“也只能先便宜他们了。”黄子澄毕竟教导过爰仪一些日子,爰仪亦是不希望黄子澄早早就遭到此等被人杀害的毒手的。
“林姐姐,这条路行不通,那该如何是好?”小超摊了摊手,“总不能让殿下一辈子都留在京城吧?”
凝神片刻,爰仪心生一策:“我倒有一计。”
她要赌一赌建文帝的仁慈。
她印象里的朱允炆,是一个通情达理、温文尔雅的人物,应该会顾虑到手足之情的。燕王殿下一向对建文帝这个侄儿很好,爰仪如今,只但愿朱允炆能够和当初被她拒婚时候一样会顾念叔侄之情。
她希望她能帮到朱棣的同时也不会伤害到朱允炆的性命。
要是叔侄不必反目,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