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根据《庄子》所载史实而编撰
(甲申年庚午月第五次修稿于“深渡水”,历时三年写成的好文章,于04年被评为网络精华。)
引子:
战国七雄之赵文王喜欢剑术,其门下有剑客三千余人,常日夜不停地在他面前击剑,以取悦作乐,每年死伤皆不下百余人。如是三年,文王仍好之不厌,于恒山之巅筑一云台,诏令天下武士前来比剑……
正文(一)
宋国哲士庄周梦身化蝶,飘然自得,遂感悟而归隐不仕。辞官罢职后,于蒙山潜心修道,并著文习武,施教于弟子仆从等人。
一次弟子汤棘问庄周:“上下四方有极限吗?”
庄周深情地赋词道:“无极外兮复无极/地寒阴兮至北方/池中鲲兮三千里/化为鸟兮号鹏王/脊若泰兮翼垂天/乘玄风兮高万仗/超云气兮负青冥/鹏振翅兮沧海浪/徒于南兮翔六月/色漭茫兮知垠广!”
沉思了片刻,庄周又慨叹地说:“小智不能度及大智!小年不能晓知大年!说了你们也很难明白的呀!”
“先生怎么知道是这样子的呢?”汤棘追问。
庄周答:“见了太阳就死的菌类,不知道一天的光景,春生夏死的鸣蝉,不知道一年的时光,这些就是小年。楚国南方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棵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些就是大年。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却以长寿之名流传人间,大家都很羡慕他,这岂不是太可悲了吗?至于大智,则非你们所能理解,所能猜度的了。”
一天,庄周在沂水边钓鱼,楚威王派的使者寻访而至,其上大夫对庄周施礼说:“楚王愿意将国内的政事委托给先生,劳烦先生去把它治理好!”
庄周手持渔竿,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只是淡定地说:“我听闻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了三千年,楚王用竹篮盛着它,用布巾盖着它,珍藏于庙堂之上。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留下骨骸让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悠然地在泥水里爬行?”
众大夫皆应声道:“宁愿在水里自在地爬行。”
庄周从容地说:“你们走开吧!我仍将逍遥自在地隐逸于山川大地之间。”
(二)
赵国宰相魏牟向太子赵悝进谏道:“文王之诏,不久将使赵国豪杰英雄皆死伤于此搏杀娱乐之戏中。届时,国势衰秃,各诸候国便会趁机图谋攻取,蚕食赵国,后果不仅是天下黎民百姓遭受祸害,还令江山社稷危怠。”
太子听了十分忧虑不安,就向众卿辅征集策略,并发话说:“谁能说服父王停止娱剑,我赏赐他黄金千两。”
大臣们听了都众目睽睽,面面相嘘。因为大家都明白,文王最忌恨谏其娱剑之戏,谏臣稍有不慎,触怒了龙颜,定遭杀身之祸。如今虽有千金之赏,但前去劝说岂不是死路一条。大家也都衰声叹气起来。
这时魏牟又进言道:“微臣先师有一故友,当能担此重任。”
太子听了,心仪地问:“此乃何人?”
魏牟答:“宋国庄周,此人今已归隐蒙山,待臣速去寻访,邀其前来。”
于是太子派使从带着千两黄金,跟随魏牟前往蒙山迎请庄周。
(三)
魏牟等人一行,途中遇着师弟公孙龙。魏牟与公孙龙曾一起师从贤哲惠施学习文经武艺。出师后魏牟从政入仕,而公孙龙则因心气孤高,不肯奴役于人臣之下,便周游列国,浪迹天涯。他腰卷一柄七尺长的精钢柔剑,使一套大冲剑法,纵横曲直之剑式,如灵蛇般刁钻,持剑行走江湖十几年,未逢对手。
入席列座,对饮了几杯后,魏牟便问:“贤弟,尔今何往?”
公孙龙答:“听闻赵王诏令天下侠士于恒山比剑,吾今欲往,志夺魁顶。”
魏牟又问:“何所从来?”
公孙龙答:“刚到蒙山见过庄周”。
魏牟追问:“得到什么教益了吗?”
公孙龙一听,顿放酒杯于桌上,愤愤然而答:“吾少时即学光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能把是非黑白混同,将不对的说成对,把不可的说成可,使百家智士困惑,使众多善辩之口词穷;吾自认为是极明达的了。但是我听了庄周的言论感到很茫然怪异,不知是我的论辩不如他,还是我的智慧不如他。现在我已没有什么办法在他面前开口。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魏牟靠着几案,哼地一下使呵呵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没听过’井底之蛙’的故事吗?它对东海来的大鳖说:‘我快乐极了,我盘据一口井,独占一坑水,时而跳至井栏上,时而回到水面上,井里的赤虫,螃蟹和蝌蚪,没有谁能像我这样快乐。先生,你怎么不下来观看一下呢!”东海之鳖,左脚未伸进浅井,右脚便被绊住,于是从容退却,把大海里的情形告诉青蛙说:’千里之遥,不足以称述它的大,千仞之高,不足以量尽它的深;它不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也不为雨水的多少而有所改变。这就是东海的快乐之境。’浅井里的青蛙听了,惊惶不安,茫然自失。而今你用世俗的经验去跟庄周极其玄妙的理论相比,这不也像浅井里的青蛙吗?”
魏牟接着又对公孙龙说:“你的智慧未能明了真与妄的境域,就想去洞悉庄子的言论,这如同驱使蚊虫背负大山,驱使蚱蜢渡过大河一样,必定是不能胜任的。况且庄子的理论下彻黄泉,上达九乾,四维上下皆通澈无碍,进入了深不可测的境界。而你还拘泥于用琐碎的,浅陋的方法去察辩寻求。这如同以管窥天,以锥量地,不是太渺小了吗?你还是走吧!难道你没听说“邯郸学步”的故事吗?燕国少年不但没有学会赵人的走法,反倒将自己本来的步法也忘了,结果只好爬着回去。现在你还不走开,必将忘掉你所学的技巧,失去本来学业了。”
公孙龙听了,嘴大张而不能合拢,舌头高高抬起而放不下来。很快地避席躲开了。
(四)
魏牟来到蒙山,拜见了庄周,将太子盛情厚请之原委相告,并再三恳请庄周下山,拯救万民于危难之中。庄周没有接受千两奉金,便和使者一道前去会见太子。
回归赵国,来到太子府,参拜行礼后,庄周客套地问:“太子有何施教,赐周千金?”
太子言:“听闻先生明达圣贤之道,诚谨奉上千金,以稿劳先生和你的仆从。先生不肯接受,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庄周答:“听说太子打算用周,是想断除赵王娱剑的癖好。假使臣对上劝说赵王而违逆了赵王的心意,下又不合乎太子旨意,那么自身就会遭刑戮而死,臣还哪里用得着这些黄金呢?假使臣对上能说服赵王,下能合手太子的意愿,那么臣在赵国想得以什么难道还会没有吗?”
太子听了喜出望外,并深深钦服庄周的智略,他想了想又说:“但父王只接见那些精于击剑的人,你又打算怎样去进谏呢?”
庄周说:“这事好办,臣很善于舞剑。”
太子言:“然而父王所接见的剑士,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神情古怪的人。现在先生穿着儒服去谒见,事情一定会弄糟。”
庄周说:“那么请准备好剑士们穿的服装。”
剑士服三天就做好了,太子便将庄周引见给父王。
赵文王倚坐在宝座上,手持明晃晃的利剑,眼睛逼视着庄周的到来。
庄周进了殿门不快步趋前,而是缓重而行,见了赵王也不跪拜,只站立着抱拳施了个礼。
赵文王没好声地问:“你让太子举荐你,究竟想拿什么来教导寡人。”
庄周从容地答:“臣听闻大王喜欢剑术,因此用剑术来拜见大王。”
赵文王一听,身子前倾,关切地问:“你的剑法怎样遏阻敌手并战胜对方的呢?”
庄周正色地答:“臣之剑,七步之内可杀一个,行走千里也无所阻碍。”
赵文王听了十分高兴,赞誉道:“你的剑法天下已无人可匹敌了。”
庄周顺势而说:“击剑的决窍,首先是示人以弱,使对方以为有可乘之机而冒然进击,然后迎其招,以迅雷之势,后发而制之。希望赵王当场测试一下我的剑法。”
赵文王罢手道:“今天就请先生暂回馆舍休息,待寡人安排好比剑的盛会再恭请先生。”
(五)
赵文王选出七十二名至精深的剑客分组决斗,死伤了六十几名高手,最后胜出五位剑士。他们分别是宋国游侠公孙龙,本国屠夫庖丁,郑国高手列御寇,楚国隐士东郭子綦,颜成子游两兄弟。
庖丁所使鱼肠双佩剑,一雌一雄,剑长仅一尺余,却锋利无比。其神技“解牛流”,以双剑叉敌出击之兵刃,并顺势夹进,双剑游走翻飞,只听得一阵哗啦声响,俄倾对方持刃之手由腕至肘,血肉筋脉皆析解分离,现出白骨。当之者必倒地痛哭,呻吟不已,丧失战斗力。因其技在从前屠牛时得成,并于此一连续动作中,感官的知会全然停止,只用心神去运行进击,动作如流水般自然连贯,故而得名。
列御寇是大宗师壶子的高足,佩一把五尺长的玄天宝剑,其龙翔九式可谓独步天下。只见人似飓风,剑如霹雳,与之对战者无不受其剑气所伤,整个人神昏魄魇,成孑然一走尸。
子綦、子游两兄弟于参悟道法时,各自创作了一套绝世剑法。两人同使三尺长的利剑。兄长东郭子綦的天籁剑法,先弓步作势,手举剑于上,锋指云天,霎那间,剑影林立,发出长风呼啸之音,铺天盖地而至,在对方手足无措之际。突地腾空倒刺,中百会穴而毙其命。
颜成子游的地籁剑法,也弓步作势,先持剑于身前,脊俯大地,静待对方前来进袭。瞬时,身剑混同,格档闪避,顺从敌势而安守稳退;最后攻之者皆因徒劳无功,心急气浮而燥怒激进,被其坐莲反身勾刺中会**而亡。
赵文王命人筑好了观楼,便召庄周和五位剑士齐集云台,决出高下。前来观战者除了太子与诸王公大臣外,尚有各国使节及赵文王门下的数千剑客。举目所望,遍布恒山阶道的是几万举旌拽旗,佩刀持枪的卫兵。一通响鼓角号过后,赵文王对庄周说:“今天请先生和剑士们比试一下,看看谁的剑术高明。”
庄周说:“臣已经盼望很久了。”
赵文王仔细一望,发现庄周没带武器,便问:“先生所用的剑,长短是什么样子的?朕赐一柄好剑给你。”
庄周答:“臣所使之剑长短皆适宜。但臣有三剑,任王选用。请待我禀明然后再比试。”
赵文王道:“愿闻三剑!”
庄周说:“有黄沙剑,有七星剑,有铁血剑。”
赵文王兴致地问:“这黄沙剑是怎么样的?”
庄周远眺群山,挥动着右手,浩然地答:“以燕城为锋,齐岱为刃,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蛮,裹以四夷,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方维。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也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候,臣天下矣。此天子之剑也!”
赵文王听了茫然失神,再问:“七星剑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庄周右手捏剑诀,凛然地说:“以智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刃,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裹以君子,带以英烈。制以五常,论以坚贞,开以刚柔,持以公正,行以曲直。此剑,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应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候治国平天下之剑也!”
赵文王又问:“铁血剑又是如何的呢?”
庄周渺视群雄,然后淡淡地说:“铁血之剑,以金目为锋,以铁掌为刃,以钢肘为脊,以元身为镡,以壮志为夹;裹以胄甲,带以披风。论以威猛,开以神形,持以气力,行以无常。此剑,上拧断脖颈,下震裂肝肺,这就是此剑的用处,和斗鸡没什么两样,一旦命丧气绝,对国事没有用处。而今大王拥有天子之位,却喜好此类剑术,臣私下认为大王应该鄙弃这种行为。”
赵文王听了,激动地走下楼阶,牵着庄周的手走上观楼,奉为国宾。待厨师献上美食时,赵文王仍沿坐席走动而不能平静下来。庄周见状,恭礼坦然地说:“大王请镇定心神安坐下来,关于剑术之事臣已启奏完毕。”
列御寇听了庄周的言论,顿有所悟,乘风飘然而去;庖丁也掷下短剑,回归故里,从此绝尘养生,不问世事;公孙龙和众多名利之徒觉得无地自容,皆自杀于云台之下。
后记:
赵文王羞惭得自我禁闭了三个月,一步也没走出宫门;太子赵悝拜庄周为太师,学习治国安邦之道。南郭子綦回到楚国,入仕施政,后官至大司马{即兵部尚书}、其弟颜成子游与其余剑士追随太子,卫疆保国,使赵兴盛,成为战国末期唯一能与强秦相抗恒的连横大国。
岭南*剑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