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固然
想起来的确是怪有意思的，在儿时的我老是羡慕成年人，看着大人们的所作所为，心里常常发痒，很是迫切地盼望着自己也到那个年龄。然而，等到了成年的时候，又要不时地回想起儿时来。一想起儿时，心底里就有了无限的留恋。
是的，儿时太叫人留恋了，我的确太留恋她了。那男女小儿在一起“青梅竹马”的快乐情景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三个、五个，或是十来个男女小儿坐在一条木凳上，或骑在木马上，你欢我叫，拥拥抱抱，好不快乐呀。他（她）们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无邪无猜。当你压在我的身上，我爬到你的背上的时候，有的只是欢乐，从没有谁害羞过。——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羞，又有何羞可言呢？啊，无忌，快乐，太无忌了，太快乐了，多么有趣的儿时呀！有趣的儿时，最最使我留恋的还是她那天真、妙嫩、诚实的心。那些小小的心聚在一起，生气、活力就会向四周横溢。那心不知道什么叫做险恶，什么叫做狠毒，就连忌妒也很少知道；那心想的只有美好、快乐、天真和奇妙，即使偶尔也有烦恼，但很快地也会飞掉；那心要说的只是诚实的、没有伪造的言语，倘若有一两句谎话，这就是生活对她的影响。那心美，美得像朝霞；纯，纯得如同泉水；开阔恰似大海，没有仇怨；娇嫩胜过刚出土的春苗，可爱迷人。她诚实，她坦白，她无尘……我记得在我三岁的时候，正值八月十五日的晚上，人们都在外面看那月儿。月亮到底有什么好看之处，我是说不上来的，更不愿去多想；大人们似乎也不知道怎样去赏月，无非是坐在月光下闲扯着一些“奇闻”来松活自己的心情罢了。姐姐抱着我。想着一些新奇的法儿极力地想把我逗乐，她指着月亮问：“弟弟，你说月亮好看么？”
“嗯，好看。”我信口答道。
“你知道月亮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
“月亮里面的好东西可多啦。大船、大车、大飞机有的是；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糖呀，水果呀……那里面都有，可好玩啦。”姐姐掰着指头数着说。
“你到月亮里去过？”
“当然去过。去年我就去过一次。还带回来好多东西哩。”姐姐大我十八岁，她的话我是极信的。便问她是怎么上去的。姐姐神秘地告诉我说：“是爸爸买来长梯，从梯子上去的。你去要爸爸买梯子，我带你上去。”
于是，我便找爸爸要起梯子来。爸爸笑着说是姐姐骗我，姐姐便说是爸爸不爱我，我就只好哭了。爸爸便走过来哄我，然而他又拿不出梯子来。我的哭声便也就止不住了。后来他烦了，给了我一耳光，——我方才明白真是姐姐骗了我——爸爸从来都没打过我。这件事一直被姐姐当作谈笑的资料，就是现在，她也还常常提起。那时我间壁里还有一个叫阿毛的男孩，他后来是不讨人喜欢的，这大概是由于受了他父母的一些影响——他父母的手脚不大“干净”，时常爱到外面偷一点，摸一点的。但阿毛儿时并不坏。一天半夜，阿毛从梦里醒来发现父母正在收藏刚从外面偷回来的东西。第二天。阿毛便对别人全讲了。——他不知道这是不能讲的。失主便也就很快地找上了门来。阿毛还在一旁为失主作证，弄得他父母哭笑不得。最后，失主拿着东西走了。阿毛终于挨了父母的一顿重打。他在挨打的时候还哭着问：“为什么打我？”“谁叫你把昨晚的事情对别人讲。”“这是不能讲的么？”回答他的是一阵棍棒。——原来这是不能讲的，阿毛这才知道。
小儿大都是不记仇怨的，这也是的确的。相互争吵、打骂是常有的事。但一晚、两晚过去后，便还是在一块玩耍，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就是儿时。儿时就是这样地有趣，心地就是这样地天真、单纯。她的确是太可怜了，这特别是在经过阴险、狠毒的折磨之后，就更对她留恋十分了。我留恋儿时，但儿时毕竟是过去了，不管你怎么留恋，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成年人是否也能学一学小儿，像她的心那样地坦白，那样地诚实呢？——我是这样地希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