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寸寸落下,为阿吟诊治过的太医们也渐渐离去了,太子的寝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守在门外的丫鬟们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太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好好照顾她。”
“奴婢遵命。”守在床边的丫鬟躬身一揖,回道。太子提步离开,太子妃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阿吟,攥紧了拳头跟了上去。
“太子若是喜欢阿吟,何不招她做个妾侍留在身边,钰儿竟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将阿吟调进东宫是为了给自己作伴,早知太子有这份心,钰儿又何苦做那么多,太子你的一句话,我和阿吟如今也就是姐妹了。”一出房门太子妃就对着太子的背影说道,一番话虽酸味十足倒也说出了她的内心。
太子闻声顿了一会,没有回头道,“你和她不一样。”
短短几个字透过门窗飘进了阿吟的耳朵里,还有前一刻太子妃说的一番话,她早就清醒了,只是不想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太子的床榻和他人猜忌的眼神,她的确和太子妃不一样,没有庞大的家世,也没有倾城的容貌,什么都没有的她又怎么能和高贵的太子妃,当世丞相的独女相比呢。一股酸楚涌进心底,阿吟有些想家了,以前每次生病的时候,父亲总是会事事让着她,宠着她,虽然要吃很苦很苦的药,可随即入口的蜜饯还是甜到了她的心里,遇见师傅以后,她开始习武,身体也渐渐变得硬朗起来,不再那么容易生病了。入宫以后,她开始想念生病的日子,至少有最亲近的人陪在身边,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就这样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泪珠从眼角滑下浸湿了被褥也没有察觉,哭累了又慢慢睡着了。自从上次用古吟剑毁掉了一座假山,她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做什么都提不上劲,太子宽宏大量不但没有追究她的过错还给她放了个长假允许她修养一段时间。
七月末,从异国移植过来的秋桂已经开遍了整个东宫的后园,满园的桂花香沁心入脾,摇下的桂花瓣可以制成桂花糕,那是阿吟在后厨混迹多月后最拿手的一道点心。
入夜后,阿吟托着一碟桂花糕单手爬上了屋顶,她的武功精进了不少,当然,在她的功力还没有达到可以驾驭古吟剑的程度时,她决计是不会再用古吟剑了。
她仰卧在屋脊上,头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夹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月末已是见不到月亮的影子了,星星却还闪烁着那么几颗,俏皮的眨着眼睛向贪吃的阿吟打招呼。入秋的晚风有些凉,阿吟将身上的衣衫扯紧裹了个结实,坐起身对着天际一晃而过的流星合拢双手许了个愿,然后心满意足的展颜笑开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一日往年在家的时候也都是过的极热闹的,宫里当然也一样,皇帝下令大摆筵席宴请诸臣赏花赏月,其中最忙的当然要属御膳房了,所以阿吟也理所因当的被暂借到了御膳房。各种各样的菜式让阿吟瞧花了眼,好想学几种来练练手,其中有一道甜汤叫做‘酒心棠梨’,是师傅他每次去苏州必需要尝一尝的,他第一次带阿吟去醉云楼吃这道招牌菜的时候,阿吟还不是很习惯那种糯甜的梨汤里还带着醇醇的酒香,仅仅闻了一下就感觉要醉了,后来跟着师傅去吃的次数多了,慢慢也爱上了这道菜,她一直想学来做给师傅尝尝,可就是没机会,这次从宫外请来的厨子竟然也会这道菜,阿吟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厨子大哥讨教讨教了。
将所有的菜上完已是大半夜了,阿吟呕心劝导,威逼利诱对厨子大哥说了许多许多将‘酒心棠梨’的做法教给她的好处,例如以后要是拿来哄太子高兴也会有他的功劳啊之类的,厨子听得一愣一愣最后也只得无奈答应了,阿吟兴奋的跳起来拍手叫好,不知道外面灯火通明的宴席中会不会也有师傅,太子大婚的时候他就没来,听说是南下征战了。沉思一会后就认真的看着厨子大哥刨梨子。
“选梨子的时候要注意,多大的梨要放多少的酒,都是依量而放的。”厨子大哥一边示范一边很有耐心的说教,阿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厨子大哥将削完皮的梨子杀开两半,掏出梨核,倒入适量的陈酒,然后一同放进了锅中,再在梨的周边淋上一圈蜜浆,撒上枸杞,干荷叶等。
“最后盖上盖子,闷上半来个时辰就可以了。”厨子大哥一脸终于解脱的表情望着她,又道,“记住一定要小火慢炖,还有没到时间绝对不可以揭开盖子,否则酒香味散了就不好了。”
“恩!”阿吟盯着锅盖上冒出的气雾兀自心想,也不是很难嘛……
三更的锣声响起,已有八九分醉的皇帝被掺回了寝宫,文武百官也准备各自归家了,阿吟走在回东宫的路上低头沮丧的想着,难道师傅又没有来吗?是不是因为南方的战事太紧张,那师傅他还好不好,以他的武功定然无碍的,阿吟坚信。
迈脚踏进东宫的宫门,阿吟还在想自己学会的‘酒心棠梨’什么时候才可以亲手做给师傅尝尝,转角处,一个熟悉的影子撞进了她的眼帘,风中飘飞的衣袍和墨发还是那么俊逸潇洒,她的师傅,即使隔着漆黑的夜色看不太清楚,也还是那么好看。
“师傅!”她开心的跑了几步一头扑进他的怀中,亲昵的唤着,终于也有亲人来看她了,真好。
她抬起头透过夜色看师傅的脸,咧开嘴笑道,“师傅你终于来看我了。”俊朗的面容即使隔着夜色也让阿吟觉得倍感清晰,因为那好看的容颜已经刻进了阿吟的脑子里,师傅不像太子,锋芒侧露,冷淡的神情的让人避之不及,阿吟从来都不敢认真的去看太子的容貌,师傅和太子不一样,他亲和近人,温儒尔雅,虽然有的时候师傅的身上也会散出那种冷冽的冰寒,但她知道,那些凛冽的寒气从来都不是针对她。
“这宫里可有人欺负你?”温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仅仅是一句话,却足以让阿吟鼻子酸涩,她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回道,“没有,我在这里很好的。”
入宫前师傅曾为了丞相递上的谏书和自己的生身父亲针锋相对,如今他也能为了阿吟的一滴眼泪拼尽一切将她带出宫去,为了傻傻的徒弟,做师傅的什么傻事也都做得出来的。
“没有就好。”他伸手将穿着单薄的阿吟往怀中带了带,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柔声道,“你没有被选上太子妃,我很高兴。”
“其实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争这个太子妃的位子,一切不过是父命罢了。”
“这宫里是非多,要好好保护自己。”他伸出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使其和自己对视,看着她在黑暗中依旧褶褶生辉的眸子道。
“我会的师傅。师傅,我学会做‘酒心棠梨’了哦,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做给你试试。”
“阿吟,叫我的名字。”
“恩?”
“你不是总说我们之间年龄差不大,叫“师傅”别扭吗?以后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啊?师傅你这样我还真不习惯……”阿吟挠挠头,低头笑道。
“唉……拿你怎么办好呢?”一声冗长的叹息声回荡起伏,却无人留意到,转角处那一片青色的衣角,青色的纹龙靴转身站定,顿了一会,继而往后园的书房走去,独留下一对师徒圆月下讲述着愉快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