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城远在江南富庶之地，离北境千里之遥，昔年人妖陌水之战后，两族划江而治，各分南北。
毓微随众人一路往南，沿路风景人烟从稀变广，从凋变繁，过江之后，方才知晓这天地间，竟然还有如此群妖盛景。
这一日傍晚，众人已至万妖城郊，于一小镇休息。
先行的影卫打发掉了外出恭迎的城主卫队，幽然也不愿从正门而入，兜兜绕绕找了个偏门进城，然后随意地进了家不起眼的小店。
打杂的小二看起来是只修行未深的猫妖，耳朵尾巴一直露在外面不说，说话时还喵喵地拖着尾音，颇为有趣。
毓微觉得她可爱，便盯着人家看了许久，顺带着肆无忌惮地看了一圈其他客人。
店虽是小店，此刻的客人却是极多，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美貌动人的女妖，吴侬软语兼满目春色，当真让她有点目不暇接。
幽然一众男子在店中颇引人耳目，一路疯玩的他眼下倒是十足的低调，生怕被人认出来似得，眼见毓微毫无知觉地四处张望，只能在她旁边敲了敲筷子，小声说道：“别乱看了，你以前没见过女人吗？”
毓微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见是见过，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她们真的好漂亮啊……”
“切，”幽然嗤笑一声，说，“这也叫好看？不过是些乡下妇人罢了，你要是去了万妖城，那里的姑娘才是人间绝色。”
毓微吃惊地张了张嘴，忍不住问：“不是吧，这么漂亮也只是乡下妇人？”
幽然淡淡道：“这容貌美丑不过是镜花水月，妖力越高，越是能变幻出万千形骸，所以不管是什么面相也好身材也好，对于厉害的妖怪而言，都算不得什么难事。”
毓微似懂非懂地蹙了蹙眉，这时一桌酒菜恰好上齐，幽然咳了一声，吩咐道：“开吃！”
幽然先吃为敬，众影卫也默默地吃了起来，毓微还闷着头想着什么，忽听隔壁桌上有人大声说道：“馨儿姐姐，等你进了万妖宫当了阁主，我们几个都去给你当小丫鬟怎么样？”
毓微好奇地循声一望，人群中，一个白衣女子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看不到她面容，只能隐隐见到白裙飘飘。
“是啊，馨儿姐姐，你这么漂亮，哥哥又是宫廷禁卫，在万妖会里晋级肯定轻而易举，要是运气好被宫主相中，说不定……”
毓微竖着耳朵费力地偷听着，只恨不得坐到对方饭桌上去才好，可回头一看幽然他们，一个个自顾自吃喝着，竟然完全没有看热闹的心思。
这实在有点不正常……
毓微心里泛着嘀咕，幽然刚津津有味地解决掉一个鸡腿，骨头往这边一扔，笑道：“不就是我弟弟要找几个老婆么，有什么好玩的，真是无趣的很。”
“什么？你弟弟？老婆？”毓微满脸问号，立刻又找到新的关注点。
幽然耸了耸肩，随口说道：“我弟弟是万妖宫新任宫主，根据宫廷惯例，在他千年生日那天，会举行万妖大典，召选天下女妖，为他找几个合适的老婆。”
“哦……”毓微长长地应了声，伸手朝周围指了指，“所以她们都是准备去那个什么万妖会上给你弟弟当老婆的咯？”
幽然听见这种奇怪的描述，不由得坏笑道：“我弟弟哪里需要这么多老婆，参加万妖会的妖怪成千上万，真要那家伙全收了，怕是皇宫也不够住吧……”
毓微想想觉得也是，树精爷爷说过，普通人家一个老婆已经不错了，真要千百个，那还得了。“那你弟弟能要几个？”
幽然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一宫四阁十二楼，十六七个吧。”
毓微感叹道：“那也还是挺多的啊。”
幽然一挑眉，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目光看过来，又问：“你有兴趣不，要不要帮你也报个名？”
毓微将头摇得飞快，“没有，当别人老婆有什么好玩的。”
幽然耸了耸肩，表示同意：“也是，娶别人当老婆有什么好玩的，快吃饭吃饭，等下还有事办呢。”
晚饭过后，众人乘着夜色出店而去，青石板的街巷旁，游人与商家俱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铺展开，灯火照亮了一方夜空，将天上的星光都完全遮住。
幽然手里拿着钱袋，一时买个冰糖葫芦，一时买个古怪面具，路过衣店，还不忘给毓微兜了一大包形形色色的衣物，这才兴高采烈地往内城而去。
内城处万籁俱寂，远离夜市喧嚣，远远可见前边一座院落，大门敞开，灯火通明，丝竹声隐隐可闻，却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
幽然大大咧咧地从正门而入，领着众人施施然往大厅里一坐，不待下人奉茶，便已高呼道：“欧阳先生，有朋自远方来，你为何避而不见？”
院中丝竹声嘎然止住，一道苍老的笑声从外边传来：“殿下亲自登门，府上蓬荜生辉，只是老朽并非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哦？为何不敢见？”幽然调笑道，“莫非怕我吃了你不成？”
欧阳先生笑道：“吃我事小，若是真一把火烧了我这焦尾山庄，老朽可是宁可不见。”
“什么？”幽然眉目一皱，语气也瞬间变了，“你这样说，莫非是把我交给你办的事搞砸了？”
“这……”欧阳先生声音一滞，人虽不在，众人却仿佛能看到他此刻纠结的表情，“按殿下的吩咐，碎玉姑娘一个月前就被请到府上好生安养，中途虽有些变故，但并没有酿成大错，只是……”
“只是什么？”幽然急道。
“只是七日前，三皇子忽然率人来访，见到了正在庄内练琴的碎玉姑娘，然后便以万妖会征召之命，强行带走了。”
“什么？我哥？靑夙那家伙？”幽然猛地振衣而起，吓了身边影卫一跳。
“正是。”
“难道你没说碎玉姑娘是我已经选好的吗？”
欧阳先生无奈道：“老朽说过，只是三皇子说，若殿下他日怪罪下来，一切由他承担便是……”
“这……简直是太无赖了，明明是我先找到的，怎么能给那家伙捡个便宜！”幽然忽地一拍桌子，桌上碗碟应声而碎，便连毓微都觉得他此刻有点不太对劲。
欧阳先生立刻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碎玉姑娘虽然不在，但老朽还是为殿下准备了些其他人选，无论容貌资质俱是上佳，说不定更得宫主青眼。”
幽然却不停地摇头，“这方圆百里的姑娘我差不多都见识过，除了碎玉我还真不信有人能镇得住场子，除非……”
话音未落，院外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只闻悠悠琴瑟声由远及近，一个个手持乐器的女子从屋外鱼贯而入，每人都是身青衫薄衣，身形窈窕，美貌脱尘，比之方才客栈中的女子果然是天壤之别。
毓微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动人琴声配上这些绝丽美人，除了不停地咽唾沫以外，她感觉自己已经呆成一只木鸡。
幽然的目光在眼前诸女子身上一扫而过，神情却是丝毫不变，口气有些不悦道：“欧阳先生，你把碎玉姑娘弄丢了，就那这些人来糊弄我，未免有点太不合适吧。你再不出来，小心我真的把你这焦尾山庄给烧了！”
“诶诶诶，殿下息怒……”欧阳先生急忙说了一声，忽然众人眼前白烟一闪，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凭空出现在面前，手中一根白玉拐杖在地上一滑，整个人都差点跌到地上。
幽然将笑未笑地“哼”了一声，仍是不耐烦道：“这事在你手上糟的，你得想办法怎么补回来，不然的话……”
“殿下千万别为难老朽，这事当真是……”欧阳先生面色惨白地说着，目光在来客那边一望，忽然自己止住了话语，一双细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幽然身边的毓微，面带悦色，又极力克制地问道：“殿下，敢问这位姑娘是？”
幽然一摆手，随口道：“我在路上捡的，哦不，交的一位朋友。”
欧阳先生听闻，方才掩饰的笑容立马全部绽开，只听他悠然道：“老朽认为，这位姑娘可比之碎玉。”
“什么，你这是在逗我？”幽然一惊，顺带着连身边众影卫也是一惊。
哪知欧阳先生却是郑郑重重地上前一请，将愣愣的毓微引到众女宾之间，然后回身一笑，说道：“殿下，请再看。”
幽然皱着眉头，虽然不知道这老家伙在弄些什么名堂，但还是勉强地投过去目光，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起了毓微。
她个子有些矮，肤色有些暗，五官中除了眼睛，一切都显得有些凡俗，看上去就像是锦鲤湖中的一弯青鱼，虽然特别，但也实在称不上好看。
毓微被众人看得有些不自然，有些紧张地捂了捂脸说：“我没有这些姐姐好看，你们还是别看我了。”
幽然失望地叹了口气，欧阳先生却又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变得好看一点？”
“变得好看一点？”毓微学着他的语气，神情中又带着些疑惑地反问：“为什么非要变得好看才行？”
欧阳先生淡然一笑，拍了拍毓微的肩膀，然后朝着幽然一躬身，说道：“正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