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文城收拾起柔情哀思,纵马奔驰回杭,来到马善良家里,只见刘洛生和大伙正围着石英钟在谈论。石英钟见单文城进来,说道:“我在京里探知皇帝已来江南,连日连夜赶来,哪知众位哥哥已和皇帝见过面,动过手。”
刘洛生道:“十二哥这次辛苦了。还打听着甚么消息么?”石英钟道:“我一听到皇帝老儿南来,知是大事,没再能顾到别的。”单文城见他形容憔悴,料知他这几日中一定连夜赶路,疲劳万分,道:“快好好去睡一觉,咱们再谈。”
石英钟答应了出去。
单文城向杨天使了个眼色,两人相偕走入西首偏厅。单文城道:“七爷,昨晚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三天之后就回北京,回去之前我想他会有动静,我怕对这对金笛子不利。”
杨天吃了一惊,道:“咱们既知十四弟给监在提督李全摄的内衙,现下情势危急,那便马上动手。”
单文城道:“皇帝或许还未回到杭州,高手侍卫都跟着他,咱们救人较为容易。”
杨天道:“皇帝不在杭州?”单文城说起乾隆在观潮,要修海塘,却不提祭坟之事。
杨天将桌上的笔砚纸张搬来搬去,东放一件,西摆一件,沉思不语。单文城知他是在筹划救人方略,静坐一旁,不去打乱他的思路。
过了半晌,杨天道:“总舵主,咱们力强,对方力弱,可以强攻。”大伙们点头称是。两人商量已定,回到厅上召集群雄发令。
此时站在一旁的十四骑当家,刘洛生双掌一击,朗声说道:“咱们马上动手,去救十四当家。”群雄俱各大喜。
刘洛生道:“十三哥,你率领三百名会水的弟兄,预备船只,咱们一得手,大伙坐船退回太湖。”蒋城涯接令去了。
“马兄弟,你收拾细软,将单兄弟和这里弟兄们的家眷先送上船。”马兄弟也接令去了。
“十二哥,你太过累了,也上船去休息。其余众位哥哥随我去攻打提督府,相救十四弟。现下请七哥布置进攻,大伙儿听他分派。”
“再招齐全城各街坊水龙队,召集四百名得力弟兄,另外三召名绿营中的弟兄,辰时正在此听令。”马善良接令,立即派人召集会众。
杨天道:“八弟,你率二百名弟兄,一百名用手车装满稻草,一百名各挑硬柴木炭,扮作卖柴的农夫樵子。九弟,你率领水龙队,假扮是救火的街坊。绮妹妹,你率一百名弟兄,扮作难民,每人挑一百斤油,背一口大镬。”周绮笑道:“又有镜子又有油,炒菜么?”
杨天道:“我自有用处。十弟,你率领一百名弟兄扮作泥水木匠,各推一辆手车,车中装满石灰。”群雄听杨天分派,都觉好笑,但各应令。
杨天又道:“马大哥,你扮作清兵军官,率领三百名绿营弟兄在外巡逻,不许闲杂人等走近,不许提督府的人出外报讯。义父与孟大哥、安大哥从南墙攻进去。总骑主、道长与我从西墙攻入,三哥、五哥、六哥从北墙攻入。”他分派已定,将预定的计谋详细说了,群雄俱赞妙计。
马善良立刻分头派人拿了银子出去采办用品,招集人马。
十四骑在杭州势力极大,一时三刻之间都预备好了。群雄赶着吃饭,磨拳擦掌,只待厮杀。
饱餐已毕,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分批向提督府进发。
忽然单文城站了出来,示意也要去帮忙:“孙子兵法说:‘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你既用火攻、水攻,还有油攻、石灰攻,瞧这李全摄还能抵挡?”正说话间,只听得辟拍轰隆之声大作,红光冲天而起,炮仗店起火了。
张进在炮仗店一放火,硫磺硝石爆炸开来,附近居民纷纷逃窜,登时大乱,看提督府时却毫无动静。他站在墙边等候,不一会,只见提督府高墙边数百名兵士一排站开,弯弓搭箭,戒备森严,另有数十名兵丁拿了水桶在墙头守候,竟不出来救火。张进心想那李全摄倒也颇有谋略,他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外面尽管骚乱,他却以逸待劳。
混乱中只见数百名卖柴乡民拥将过来,眼见火起,似乎甚是惊慌,把挑着的稻草一担担乱丢在地。提督府中出来一名军官,大骂:“混蛋,柴草丢在这里岂不危险,快挑走!”举起马鞭乱打,众乡民四散奔逃。忙乱中锣声大作,数十辆水龙陆续赶到,这时提督府外稻草已经烧着,渐次延烧过来。叫喊声中周绮所率领的一百名假难民也都到了,便在地上支起大镬,将油倒在镬里,用硬柴生火,煮了起来。
李全摄站在墙头观看火势,见外面人众来得古怪,派参将出去查看。待他走到难民身旁,喝问:“你们干甚么?”
“我们炒菜吃,你不见么?”
参将骂道:“混帐忘八羔子,快滚快滚!”
正争吵间,马善良已率领绿营兵丁赶到,四下里把提督府团团围住,驱散闲杂人众。曾图南叫道:“带兵的是哪一位大人,快请过来,轰走这些奸民……”话未说完,周绮已用木勺舀起一勺滚油,向他脸上浇去。曾图南头脸一阵奇痛,摔倒在地,随从兵丁大惊,忙扶起了向府内逃去。墙头清兵看得明白,乱箭射了下来。
十四骑众兄弟躲在柴草手车之后,弩箭一枝也射他们不到。这时油已煮滚,卫起督率水龙队,将热油倒入水龙,向墙头射去。清兵出其不意,无不烫得头面手臂全是水泡,一阵大乱,纷纷从墙头跌下。
李全摄知是十四骑聚众劫狱,忙派人出外求救,亲率兵将在墙头抵御。哪知派出去的人都被马善良带领的绿营弟兄截住。李全摄眼见火头越烧越近,只急得双脚乱跳。
其实杨天所以只烧稻草,旨在虚张声势,他怕真的烧了提督府,那时如果林若不及救出,岂不糟极?这时滚油已经浇完,改浇冷水。章进督率人众,把生石灰一包包一块块的抛进署内,水龙喷上冷水一淋,石灰烧得沸腾翻滚,清兵东逃西窜。
突然刘洛生大呼一声:“冲啊!”众兄弟一鼓作气,四面涌进府去。一百名假难民却仍在府外烧水。
清兵各挺刀枪迎战。章进挥动狼牙棒,横扫直砸。两旁王晁与卫起各率会众猛冲过来。清兵且战且退,成千官兵挤在演武场上,被十四骑会众分成一堆堆的围攻。
杨天用十四骑切口高声传令,会众突然四下散开,人丛中推出数十架水龙,沸滚的开水大股射出。清兵烫得无处奔逃,有的滚地哭喊,有的朝人丛中乱挤。
“水龙暂停!”杨天向清兵喝道:“要性命的快抛下兵器,伏在地下。”不让清兵稍有犹豫,随即叫道:“放水!”数十股沸水又向清兵阵中冲去。清兵一阵大乱,都伏下地来。
李全摄正惶急间,忽见一名少年从外挺剑奔进,拉住他手便走,叫道:“爹爹快走!”正是穿了男装的李芯芯。
十四骑等人已在提督府**外外寻了一遍。大伙不见林右影踪,随手抓住一名清兵,用刀背在他肩上乱打喝问,那清兵只是求饶,看样子真的不知林若监禁之所。
忽然一个蒙面人斜刺里跃出,挺剑向杨天刺来。杨天右手短刀一格,左手长刀还了他一刀。那人举剑一挡,哑着嗓子道:“要见你十四弟,就跟我来!”
杨天一呆,那人回头就走,“你说甚么?”跟着追去。王晁、道长怕他有失,随后赶去。
那蒙面人转弯抹角,直向后院奔去。杨天、王晁、道长在后紧跟。杨天不住叫道:“你是谁?”蒙面人不应,穿过几个月洞门,已奔到了花园,沿路尽是死尸,想是无尘等来找寻时所杀。
那人跑到一座花坛之旁,绕坛转了一圈,连拍四下手掌,道:“在花坛下面……”一言未毕,忽见李全摄父女奔进园来,后面关氏双侠紧追不舍。
那蒙面人跃到关氏双侠面前,举剑一挡,李氏父女乘机跃上墙头。关申怀飞抓挥出,蒙面人挺剑挡过飞抓,身子后跃。关氏兄弟接战时素来互相呼应,兄弟两人四掌四腿,就如一人一般。关申怀再飞抓出手,关申志早料到敌人退路,那人向后一退,刚被关申志左掌反手一扫,打在肩上,登时跌出数步,杨天大叫:“五哥、六哥,且莫伤他。”
关氏双侠一怔,那人已从花园门中穿了出去。杨天把此人的奇怪举动向关氏双侠简略一说。双侠看那花坛,见无特异之处,正在思索,章进早已不耐,大叫大嚷:“十四弟,十四弟,你在哪里,咱们救你来啦!”挥动点钢狼牙棒,把花坛上的花盆乒乒乓乓一阵乱打。
关申杯一瞥之间,见一只碎花盆底下似有古怪,跳过去一看,见是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只听得轧轧声响,花坛慢慢移开,露出一块大石板来。单文城猜想下面必有机关,忙奔出去把杨天、刘洛生等人都叫了进来。
众人合力抬那石板,但竟如生铁铸成一般,纹丝不动。杨天大叫:“十四弟,十四弟,你在下面么?”
他伏耳在石板上静听,下面声息全无。杨天看那石板并无异状,退后数步,想再看那花坛,日光微斜,忽见那石板右上角隐隐绘着一个太极八卦图,忙跳上石板,用单拐头在太极图中心一按,并无动静,又用力一按,忽觉脚下晃动,急忙跳开。
石板突然陷落,众人喜极,大叫一声,正待跳下,杨天叫道:“且慢!”一把拉住,就在此时,下面飕飕飕的射上三箭。众人暗暗吃惊。石板落完,露出一道石级。
刘洛生道:“五哥、六哥,你们守在洞口。我们下去!”这时无怨道长、赵山、周士知、王晁、孟健雄等都已得讯赶到,一齐涌进。张进挥动狼牙棒,当先开路。
石级走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群雄直奔进去,甬道尽头现出一扇铁门。
杨天取出火绒火石,打亮了往铁门上一照,果然又找到一个太极八卦图,用单拐在太极图中连按两按,叫道:“大家让在一旁。”群雄缩在甬道两侧,提防铁门中又有暗器射出来,这次暗器倒没有,但听得轧轧连声,铁门缓缓上升。等铁门离地数尺,群雄已看得明白,这铁门厚达两尺,少说也有千斤之重,众人不等铁门升停,矮身从铁门下钻去。杨天叫道:“大家且慢!”叫声刚出口,众人已钻了进去。
卫起从外面奔进来,对刘洛生道:“总骑主,那将军已被他溜了出去,弟兄们没截住。咱们快动手,怕他就会调救兵来。”
刘洛生道:“你去帮助马大哥,多备弓箭,别让救兵进来。”卫起接令去了。单文城与无怨等也都从铁门下进去,只见里面又是一条甬道,众人这时救人之心愈急,顾不到甚么机关暗器,一股劲儿往内冲去。
走了数丈,甬道似又到了尽头。张进大骂道:“王八羔子,这么多机关!”待赶到尽头,原来甬道忽然转了个弯。群雄转过弯来,眼前是扇小门。张进一棒撞去,小门应手而开,突然眼前一亮,门后是一间小室,室中明晃晃的点着数枝巨烛,中间椅上一人按剑独坐。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只见一和尚在房内。
那和尚身后是张床,张进看得明白,床上睡着的正是众人日思夜想的金笛子林若。文泰来听得脚步响,回头一看,见爱妻奔了进来,宛如梦中。他手脚上都是铐镣,移动不得,只“啊”了一声。
杨天三把飞刀朝和尚飞去,也不理他如何迎战躲避,直向床前扑去。和尚左手自右向左一横,将三把飞刀都抄在手中,右手在坐椅的机括上一按,一张铁网突然从空降下,将林若一张床恰恰罩在里面,众人眼睁睁的无法亲近。
单文城叫道:“十四骑众人,我们大伙儿齐上,先结果这和尚。”语声未毕,腕底匕首一翻,猱身直上,当胸向他刺去。周士知似识得此人,知他武功高强,这时事在紧急,也谈不上单打独斗的好汉行径,众人各出兵器,把他围在垓心。
那和尚凝神接战,和四人拆了数招,百忙中见得那和尚使出“金刚大印常”。
单文城见势不对,立即将匕首往怀里一揣,双手施开擒拿法,直扑和尚的前胸。他想敌人攻势自有无尘等人代他接住,双掌有攻无守,连环进击。和尚武艺再高,怎抵得住这几人合力进攻,又退了两步,斗室本小,此对背心已然靠在墙上。刘洛生大喜,剑走中宫,当胸直刺,同时周士知与赵山也同时攻到。
和尚左手按墙,右手伸出掌来。刘洛生一剑快似一剑,奋威疾刺,眼见便要把他钉在墙上,哪知噗的一声,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和尚此时使出了少林寺的“金刚大外印掌”,突然有如千万个掌印向众人击来,接着和尚快如闪电般钻了进去,小门又倏然关上。
众人吃了一惊,无怨顿足大骂。单文城纵到林若面前,这时众人各举兵刃,猛砍猛砸罩着林若的铁网。
突然头顶声音响动,一块铁板落了下来,刚把林若隔在里面。单文城疾把张进和周士知向后一拉,两人才没被铁板砸着。张进举起狼牙棒往铁板上猛打,铮铮连声,火花四溅。杨天细察墙上有无开启铁板的机关,寻到了一个太极八卦图形,用力按动,但显然官府已在内里做了手脚,连掀十几下,都无动静。
王晁站在最后,守在甬道转角,以防外敌,忽听得外面轧轧连声,铁索绞动,叫声:“不好!”猛然窜出。杨天等人仍不死心,在斗室中找寻开启铁板的机关。
忽听王晁在甬道中连声猛吼,声甚惶急,赵山与周士知忙奔出。不一会只听得赵山大叫:“大家快出来,快出来。”
众人疾忙奔出,只有张进仍是恋恋不舍,手扶铁板不肯离去。
单文城走到转角,见张进不走,回头用力将他拉着出来。
只见王晁双手托住那重达千斤的铁闸,已是满头大汗。
周士知抛去大刀,挤过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单文城见情势危急,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群雄从闸下钻出。王晁与周士知两人使尽全力,那铁闸仍是一寸一寸的缓缓下落。张进弓身奔到闸下,说道:“我来顶住!”用驼背驼住千斤闸,王晁与周士知向外窜出。王晁拾起他丢在地下的钢鞭,竖在闸下,叫道:“十弟快出来!”
张进往地下一伏,铁闸往下便落,仗着钢鞭一支,落势稍挫,杨成协已揪住章进的肩膀提了出来。喀喇一声,钢鞭已被铁闸压断,又是蓬的一声大响,铁闸打在地上,灰尘扬起,势极猛恶。王晁与张进都是力已用竭,坐倒在地。
甬道中脚步急速,众人奔了进来,一人说道:“总骑主,外面御林军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仗?”杨天道:“打硬仗不利,咱们退吧。”刘洛生道:“好,大家退出去。”
赵山与周士知在铁闸机关上又掀又拉,弄了半天,始终纹丝不动,听得刘洛生下令,只得向外奔出。
到提督府外,只见人头耸动,乱成一团,官兵与会众挤在一起。单文城以十四骑切口叫道:“马上退却,大伙到武林门外聚集。”众人齐声应令,各路人马向北退去。官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追赶。群雄功败垂成,在路上纷纷议论。出得城来,刘洛生大叫道:“到城北山里煮饭吃了,再商善策。”
张进所率会众正带有大批镬子,另有数十名会众采办米粮菜肴,在树林中煮起饭来。赵山安慰众人道:“大家尽管放心,不把十四弟平安救出,咱们誓不为人。”
众人大骂那和尚身为少林寺,不分敌我,真是十恶不赦。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谁,他指点监禁十四弟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地不肯露面,又助李全摄逃走,实是费解。
杨天把刘洛生拉在一旁,说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十四弟。”单文城在一旁插话皱眉道:“这一着实不可不防。”
单文城道:“各位哥哥,咱们只好先退出杭州。眼下十四弟尚未救出,跟清兵接硬仗没有好处。”
张进恨恨不已,叫道:“李全摄关住十四弟,咱们先杀了他小老婆。总骑主,你许不许?”单文城不解,问道:“小老婆?”
杨天道:“总骑主,你写封信给李全摄,好不好?”
刘洛生会意,道:“好极!”提起笔来,写了封信道:“李军门勋鉴:今晨游湖,邂逅令宠,知为军门所爱,故特邀驾。谨此奉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