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郡,阳江镇。
这座小镇面朝阳江,背倚大山,人口不过千户,称得上地偏人稀。
阳江叶家,一个扎根在古镇数百年的老字号世家,其实力与新晋的唐家,田家并称为阳江三大家族。
叶家府邸坐落在小镇东南,朱瓦白墙,亭台楼宇,好不气派!而此时,府里张灯结彩,红缎绫罗,似是准备着一场大喜事。
就在叶府上下都沉浸在喜庆之中时,没有人注意到,朦胧夜色中,一道身影掠到了叶家的高墙之下。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相貌清秀,略显单薄的身体裹着一件黑色的劲装。
他便是唐辰,阳江镇唐家的三少爷。
唐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未见异常后,右脚一蹬地面,一连串骨爆之声从双腿上沉闷响起,他借着这一跺之力,整个人纵跃而起,两丈开外的高墙被他轻松掠过,而他之前顿足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点点龟裂的裂纹。
一跺之力,可裂岩碎石,这等非同常人的力量,却是淬体炼骨境以上才能拥有的。
修炼一途,入门即淬体!
淬体分煅皮,炼骨,塑源三重。
不过真正初具威能须要在炼骨之上,民间有歌谣:
“煅皮无炼骨,不过纸老虎。煅皮又炼骨,才是真功夫!”
而唐辰就是身怀真功夫的人,他的灵力修为已臻淬体炼骨境后期。
置身空中,身躯一个轻巧的翻转,唐辰稳稳的翻出了府邸,整个越墙过程,除了细微的衣袂破风声外,便再无声响。
“得手了!”唐辰望着掌中的玉盒,脸庞上爬满了喜悦。
他举目四望,辨别了方向后,“嗖”的一声,化作一团轻烟钻进了苍茫的夜色中。
镇外荒郊野岭。
唐辰姗姗来迟,而在这里早有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久候着。
“璃儿,这九火灵芝我带来了!”
看到女子的唐辰心情激荡,忙不迭扬了扬手中的玉盒。
“哦?”璃儿转过身来,姣好的美容上泛起一抹喜意。
“给你!”唐辰将玉盒递了过去。
璃儿顺手一接,翻开了盒盖,霎时间,药香四溢,九瓣灵芝静静躺在玉盒内,每一瓣都犹如一簇跳动的火焰。
“不错,这的确是九火灵芝!”
突然,一道浑厚的男声由远及近,眨眼间,一个身着蓝衫的挺拔男子来到了眼前,他相貌俊朗,眉宇间颇有傲气。
“你是谁?”唐辰横跨一步,挡在璃儿的身前,警惕的看着男子,暗暗攥紧了拳头,身体紧绷起来,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这时,璃儿偏头一看,素雅的俏脸上流露出一丝妩媚,开口道:“高少!我拿到了!”
她小跑了过去,邀功似的将玉盒交给了男子。
“璃儿,你怎么……”唐辰面色煞白。
高少探出手接过玉盒,满意的捏了捏璃儿的下巴:“干得不错,田璃,等回去了好好再赏你。”
“高少!”田璃的美眸中秋波荡漾。
“你,你们……”
唐辰看着两人亲昵的姿态,惨无人色,身形一阵踉跄,连退了数步。
“小子,看在九火灵芝的份上,你走吧!”高少居高临下的看着唐辰,不耐的摆摆手。
田璃眼角瞥了眼呆滞的唐辰:“高少发话了,你就快些走吧。”
唐辰浑身颤抖,手足冰冷。
“田璃,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算我唐辰瞎了眼了,把九火灵芝还我!”他银牙紧咬,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田璃冷然一笑,理所应当道:“我怎么了?女人当然喜欢有本事的男人,高少可是南凰第一宗门霄阳阁的少宗主,你是什么?要不是指着你帮我去盗九火灵芝,我才懒得理会你呢。”
高少双手环胸,注视着唐辰,从他投射而来的目光中,唐辰感觉到了一种态度,叫做蔑视!
“你!”
唐辰再也忍不住,五指紧握,一拳轰出,拳势刚猛无比,挥舞间,带起一连串刺耳的音啸之声。
“找死!”
话音渐落,高少身体猛地一震,雄浑的红芒迎风暴涨。
在这迸发的红芒中,唐辰的视觉暂时陷入了滞顿之中,只感觉到一股热浪席卷而来,浑身上下便如置身在熔炉一般。
“给我滚!”
如黄钟大吕般的怒喝之声在唐辰的耳边陡然炸开,将他震得头重脚轻。
还不待唐辰做出反应,他感到一股如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碾压在胸前,旋即一股剧痛在四肢五骸间蔓延开来,喉间一股莫名的液体涌入口腔,却是满口的腥咸。
巨力的倾泻下,唐辰的身体一轻,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回去。
嘭!
闷沉的落地声成了这静寂的夜中唯一的惊响。
“痛!”
五脏六腑好似被捏碎一般,无法言喻的痛苦让唐辰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时候,滞顿的视觉才姗姗恢复,他努力的抬起头,只见模糊的眼帘中,一袭蓝衣的高少沐浴在火焰之中,最为醒目的却是他额头上,流光四溢的日轮型印记。
“灵印!”
唐辰粗重的喘息中传出既惊讶又不甘的低吼。
灵印境,这可是超越淬体境的存在,在整个阳江镇也是屈指可数。
唐辰艰难用双臂支撑起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身体刚挺起一半,双臂就酸软无力,刚刚撑起的身体又一次重重的摔到地下。
“混蛋!”
摔击的剧痛,让唐辰眉目一阵扭曲,龇牙咧嘴间,丝丝鲜血从牙缝间溢出。
“高少掌下留人,这九火灵芝毕竟是从叶家盗出,叶家追踪过来,若是查到霄阳阁,总归对高少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田璃双手从背后环住了高少的腰,将朱唇凑到高少的耳畔,阴险一笑,“留他一命,有他这个盗药之人在,叶家能正大光明找唐家补偿损失,这样一来,他们也不会过多追究的。”
高少微微一怔,而后满意的笑了:“还是田璃你聪慧!”
他停下了动作,扭过头,在那娇艳的红唇上狠狠一亲。
看到这一幕,唐辰怒急攻心,喉间一甜,一口咸涩的鲜血喷了出来。
“田璃,你欠我的,我总有一天会讨回来的。”唐辰目眦欲裂,那狰狞的面庞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聒噪!”
高少眉头微微一皱,大手一挥,滔天的火浪重重卷起,直接将倒地的唐辰冲得飞了出去。
唐辰远远的抛飞,啪的一声摔落到地面上,又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你竟然敢出言威胁,那别怪我下手狠辣了!”
高少右手探出,五指凝爪,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唐辰从地上一把抓起,扔到空中,身形飘忽的弹射而出,双掌化作漫天掌影将唐辰笼罩起来。
咔嚓咔嚓……
每一道掌影落到唐辰的身上都会带起一连串的骨骼碎裂声,那连绵不断的声响成了这深夜中让人惊悚的奏鸣曲。
而此刻的唐辰,早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嘭!
终于,高少那如潮水般的攻击到了尾声,左臂一挑,将唐辰那残破的躯体高高挑到半空,脸上厉芒一闪而逝,右掌迅若闪电的印出,不偏不倚,正中唐辰脐下三寸。
那里真是修炼之人视之如命的丹田所在。
丹田废,则修为绝!
而高少这一下正是将唐辰那一身修为完全打散。
早已麻木不仁的唐辰在丹田破碎的瞬间还是感觉到一股痛楚,而后他便察觉到身体经脉中丝丝缕缕的灵力逸散而出。
顷刻间,唐辰面如死灰!
如同破麻袋一般被击飞出去的唐辰砸落到青石板的地面上,强烈的反震力将坚硬的青石板震得节节断裂。
“放心,你还死不了。以后记住一句话,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觉悟,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
高少倨傲的留下一句话,搂着田璃翩然远去。
“田璃,霄阳阁……”
唐辰咬牙切齿,他的身体很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
冬日朝阳初升,久违的温暖为隆冬的清晨抹去了一丝清寒。
沉寂了一夜的阳江镇随着晨辉的倾洒渐渐恢复了喧闹,而在镇东的一处高门别院内却是弥漫着沉重的死寂。
“怎么样了?”一身锦裘的中年汉子,颇具豪气的面庞上满是急切。
熟悉这个男人秉性的人或许会极为吃惊,一向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唐家家主唐坤竟然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刚刚推门而出的那个郎中打扮的白须老人无言的摇摇头:“唐家主,老朽尽力了!唐公子这一生只怕……”
唐坤脸上划过一抹悲痛,而后掏出一枚金锭递到白须郎中的手上,苦涩道:“那麻烦玖神医了!”
“唐家主,客气了!”白须老人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一顺手很是自然的将金锭塞进怀里:“唐公子现在正处于虚弱之中,切不可用重药滋补,需静养一月之后,才能恢复些许元气,那时调补,才能起到固本培元的效果!”
玖神医又叮嘱了几句,见唐坤没什么心思听,也识趣的早早的告退了。
唐坤缓步走进了房间,眼看着床榻之上,惨无人色的唐辰静卧在那里,在这种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他的眉宇间还是沉淀着抹不去的痛楚,联想到他所受的沉重伤势,唐坤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了!
咯吱咯吱……
紧攥的拳头传出一连串闷沉的声响。
“辰儿!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唐坤沉声道。
“咳,咳……”
就在这时,静默的房间里响起一阵的呻吟声,唐坤目光流转,看到一直昏迷不醒的唐辰眼睑在挣扎着,已然恢复了意识。
“辰儿!”唐坤关切的呼唤。
几经努力,唐辰终于睁开了眼睛,模糊的眼帘中最先呈现的便是唐坤急切的面庞。
原先还有些意识混乱的唐辰在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楚时,昏迷前那一幕幕场景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爹……”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句嘶哑的呼唤。
“辰儿,你感觉怎么样了?”眼见昨日还生龙活虎的儿子一日之后便成了如今这幅病怏怏的模样,唐坤不由悲从心来。
“我……”唐辰很想给父亲一句心安的话语,可是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苦涩的静默下来。
唐坤自然感觉到唐辰内心的挣扎,抚了抚他的头道:“放心,会没事的!爹爹还有办法,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真的?”唐辰瞪大了眼睛。
“值得一试!”唐坤肯定的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满是愤恨的问道:“辰儿,你如实告诉我,是谁把你打伤的?”
面对着唐坤灼灼的直视,唐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且不说田璃的家族田家丝毫不逊色于唐家,单就那个灵印境的高少,就难以应付了,更何况,高少的背后还有霄阳阁那样的庞然大物,
懂得权衡利弊的唐辰,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一旦说出那个名字,唐坤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唐家之力硬憾田家已经是两败俱伤了,再加上霄阳阁的话,唐家将不复存在。
“你在迟疑什么?”唐坤捏紧了拳头。
“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是我技不如人!”唐辰偏过头去。
嘭!
一道赤色的烈焰自唐坤的体内涌动而出,那澎湃的热浪让整个房间的温度急剧升高。
“技不如人,这四个字就能揭过吗!辰儿,你可知道你伤得多重,即便我能想办法帮你接续四肢,但那丹田……”说到这里,怒发冲冠的唐坤眼中闪过一抹沉痛,“你以后再也无法修炼了,只能作为一个平凡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爹!”唐辰睁开眼睛,深深的看了唐坤一眼。
这一刻,唐坤从唐辰那双眼眸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神采,那是他曾经千万次希望唐辰能够领悟到的成熟,可现在,当唐辰真的变成熟的时候,一切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一个无法修炼的人如何在尚武的大陆上有骨气的生活下去?
深深的担忧充斥着唐坤的心头。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哎……你好好休息吧!”唐坤哀叹一口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唐辰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眼中多了些莫名的泪花。
唐坤离开了房间,面色沉凝的从唐家大院内的回廊走过,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宅院一角的一处僻静庭院。
院落内仅有一座阁楼置于林荫的环绕下,唐坤缓步走向阁楼。
“咯吱……”
似是尘封许久的木门发出喑哑的声响。
一幅画卷渐渐呈现在唐坤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