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之间,这白毛妖犬,竟似变成了一块青灰色的磁石,乃至于有一道古怪而巨的磁元劲力,突然就冒了出来,吸摄起了周遭的含金蕴铁之物,不管是锦蔓金珠所化的金纹木刀,还是金刺千锋符聚灵而生的庚金锐刺,赫然均在此列。
而且还不止如此,之前散逸扩散、看似已废的绯红光雾,竟是呼应其吼,于电光火石之间,就已凝聚缩合,化为了数百根牛毛细针,覆盖满了他背部方圆五丈之地,密集如霎地攒射而来。其一时之瑞丽,竟仿若是那弥漫天际的火红朝霞,正刺破黑夜,驱散晨雾,欲要撑破观日者的眼眶。
只是——
云山赫然也是不约而同地变起了招,甚至于,他的发动时间,竟还比这白犬堪堪早了一丝。
右手顺着奔行的摆势,陡然向下一掷,在那磁吸怪力刚及的刹那,他的握柄之五指,便已大张成掌地,重重地拍在了刀墩之上。而同一时间,脚下一蹬,头颅一垂,腰身一曲,他便又腾空翻了起来。
本意为借掌心反力,使己腾空高度一时大增,谁料想,掌下刚因重击而歪斜的金纹木刀,竟是蹭地一下,弹出了土壤,如五棱镖刃般旋飞了起来。
于是乎,刀柄紧接着就又如鞭而回,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手心上,给他复又加上了一股奇疾的推力。
一霎间,竟是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因为握得太紧,而被那摄刀的吸力,野蛮拉扯以致身形趔趄的局面。
人似飘鸿,扶摇翻空而起,身外白浪鼓如涛雪,他竟就如禽鸟振翼一般,借力于空,呈一大弧状,飞越了前方的白犬与树木,恰到好处地躲过了身后凶猛袭至的牛毛细雨。
局势一时陡转,与致命危机磨踵而过,那狂风扑面的面孔上,赫也是顿时就显出了浓至极处的惊诧与后怕。只是唇角一挑,他便又抚平了心脏的悸动,同时更是果断撤去了联结至刀的灵识,消去了欲令之化烟的想法。
而后须臾,足底方一掠过一叶之尖,其身后便有一阵极度凶暴的灵潮,疯魔似地冲涌了起来。
隐约之中,竟似还有一道惆怅莫名的叹息,然而还未等到他听清,便被那盈千累万的锋利劲气,淹没成了一片锐鸣之海。
金纹木刀疾旋而至,绯色细针联袂而来,击到不能移动半分的白犬身上,响起的,却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之音,既若一众歌姬在此奏乐舞铃,又像是一道淙淙冽溪,蹦蹦跳跳地淌过了错落的山石。
而这灵潮汹涌,灵爆迭起,更是激得此间的白雾,猛生了一阵动荡,直如骤雨落湖,以致波澜频起,甚至恍惚之间,还似是有雾中精灵,在为这段死亡之乐喝彩欢呼。
……
不到两息,云山便已越过了几颗交错的大树,落在了距离白犬五六丈外的泥土上。
转过身后,透过低垂的枝叶,看到那些牛毛细针,因控制缺失之故,复又崩散为了一片气雾,且那明媚鲜艳的色彩,也开始了触目惊心的灰化,他这才长呼了一口气,卸下了心中的戒备,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而后,这片虫蚁分流而逃,鸟兽绕区而溃的樾荫里,便有一阵接一阵的冷气倒吸之声响了起来,随之而现的,更有微微颤抖个不停的双手,止不住抽搐的脸庞,以及冷汗淋漓的额头与脖颈。
因为最开始飞撞的速度太快太疾,携力过巨,他的指骨已经被震裂撞断了不少,加之那光雾八梳又排布过密,孔洞过小,即便他一直是在振气抵损,但那作为人体中最宽的肩膀部位,也依旧是被剐去了大片的血肉,被钻入了腐蚀性的劲力,直到此时战斗结束,他才终于是不再强行压抑身体中的痛苦了。
他着实是托大了。
不过片刻的激战,他便几度濒临败亡,若非应对及时,若非变招巧妙,若非灵觉敏锐,只怕他此时,已然是身残肢毁,眼光落地了。
宝器灵符之属,必须要准备得再多一些,种类亦需繁复,须涉及各个方面,如此才不至于在变幻莫测的争斗之中,被对手算得死死的。
若是他祭炼了那件青藤法器,何至于需要通过森蚺的肉身,来防护无数的碰撞?只要换器够快,他肯定是早就通过其旁的树木,脱离了那种收持不住的状态!
而这幻镜分光步,也还需苦练。
因为一旦被血狞豸魂巢增幅了速度,仅仅是一成而已,他便会再度陷入无法掌控自身的状态。而通过锦蔓金珠的金丝增速之后,恐怕多半也会如此。这都是因为幻镜分光步才勉强被他修成而已,光凭一己之力,没了那道玄异莫名的热流,想要完美地协调躯干与四肢,基本上是痴心妄想。
如今体内真气虽已泯得涓滴不剩,但凡体之中的经脉穴道,也只是扭曲迁移之后,与灵络气府贴合靠近在了一起,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融和归一。所以这种热流,恐怕还有机会重现。然而,这终究还是外力,不可赖之倚之!
只是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件事,最是令他念念不忘。
这段时日,他杀的妖兽,和面前这只八成是被人控制的白犬,似乎都不能适应他的技击之道,就连李部也是。
他们好像全都是凭借宝器,抑或者是施展妙术神通,进行直来直去地战斗与拼杀,对于躯体的巧劲变力,几乎完全不曾有过应用。
……
十余个呼吸后,几丈外的红雾已然朽化成了一片浅灰的细尘,失去了深敛的灵元,而肩膀上的腐力蚀劲,也被他消磨殆尽了,云山这才从沉思状态里,即时退了出来。
脑袋一歪,转过了几簇遮眼的苍叶,几步走近之后,他便大袖一拂的,鼓风吹去了呛人的灰霾,释霞收起了跟前的碎肉。
他身无长物,这些东西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
见得地上已经只剩染土之血,而且已有诸多蚁豸覆了上去,估计不出多时,此间的血腥便将泯然如幻,他这才放下了一丝忧扰,收回了落在地上的金纹木刀,与还嵌在胸口里的,没来得及取出的血狞豸魂巢,之后,他才又取了生肌止血膏与接骨续玉膏,为自己的伤患剧痛之处,敷起了清凉沁骨的药泥。
不过——
也幸亏是血狞豸还存有一定的止血之能,不然的话,他如今只怕还得额外寻药不成。
这生肌止血膏,对于他伤处的恢复促愈之能,明显弱于此药号称之中的神效。接骨续玉膏,倒是差强人意,尚可堪一用。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鉴天无相归元玄功》对他的肉体进行了神异的强化,而治疗对象的用药部位越强健,药力的浸入速度就将越缓慢。
有机会,还是得换几种效力更劲的药才行,否则一旦祸事接踵而来,只凭目前的配备,恐撑不过多久。
思及此处,眸中愁虑与手上药剂齐齐一收,他便抬起了微有低垂的目光,放眼打量起了周遭的一切。
兽禽相聚,刚刚还是黑压压的一片,现在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只练气后期的妖兽,在不远处逡巡徘徊,视线一直游离于他身边,却无凶性表露,一半是迷惘与兴奋,余下的一半,却是恐惧与顾忌。而那只被他追踪过一段时间的仓骁树狸,赫然也在其中。
察其怪异,他的双眉,登时就略微蹙了一蹙。只是也未有夷犹,右足一跨,他便走向了那个已经有了消退趋势的黑液水团。
那里面竟然还包裹着一样东西,轮廓如球,似是一个果子,但因黑液的阻隔,他看不清其外貌,更辨不明其种类。
若是所料不差,兽潮的起因,多半也就是此物了。
那只白犬,驱使着那团紫红光雾的原形初体,包裹着这枚果子,潜伏于林中,故意半藏半透地,引来了兽潮,也引来了他。而后紫红光雾被困于黑液之中,双重隔离之下,兽潮骤然失去了目标,慢慢地,便也就溃散了起来。直到紫红光雾脱离于彼,复又灭于他手,少了一层隔绝之物,此中仅有的几只感知不俗的妖兽,才透过黑液,隐隐察觉到了几分,然而有他的狞威慑之在先,它们却也不敢直接抢夺,于是一番纠结之下,就成了这副迟疑踌躇的模样。
思绪如斯一起,他脸上便又渐渐漾起了一抹笑意,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之状。
可是——
却也就在这一霎,就在这种骄情傲意,突然注满了他的心腔之时,忽有一道骇人的风啸,乍然响在了他的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