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目及太后同馆陶之处时,意料之中的,二人面色俱是一沉。我心下那原本激起的喜意,瞬间坍塌。良久,我闻不见太后发一言以抗,闻不见馆陶出一语以辨。遂,我只得如落水的人儿,将目光投在刘启那一根稻草之上。结果可想而知,他是那般的无动于衷。
这一刻,我甚至在怀疑那个同我在东平望南亭耳鬓厮磨的人不是眼前这个波澜无惊的人。彼时,柔荑已在宽大的袖口紧紧相握。这样的状况,让我有种孤处凄凉的感觉。我总是觉得,这场较量里,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从来没有别人。
但我亦知,这场较量,本就该是自我而起,由我而终的。
彼时,我明眸微敛,笑意略显,颔首轻声辩驳,“民女斗胆,有一言欲呈陛下。”得上点头示意,我再度轻启朱唇,“士农工商,商为末。若按方才那位大人所言,薄氏一门非但不贵,而且应是最为卑贱的了?”
言罢,我轻挑柳眉,笑意浅浅,略略的瞧了一眼一旁略感无措的章武侯。我知道,我此时大抵是胜了半筹。毕竟太后在上,陛下崇孝道天下皆知。此时若是有人胆敢言一句章武侯所言甚是,那便是明着贬低薄氏一门卑贱,进而贬低太后出身危浅。可如今陛下在此,试问,又有谁敢言这样的不敬之语?
这番下来,偌大的金华殿就这样陷入了久久的僵局。无人打破,直至太后亲自发一言,“原是哀家从前妄抬身份了,不想哀家从来都是一个危浅鄙夷之人。如今看来,倒是当不得这身下这位置了。”随后,只见太后挥袖阻了上去欲搀扶的流苏姑姑,只是兀自亲身。走至我跟前,尔后同我虚扶一把,道,“渝儿,是姑祖母累了你受了这些言语。现下,姑祖母便带着你回到我们的吴郡去,想来吴郡故土,应是无人再嫌弃你我身份危浅,入不得这浩浩汉宫了!”
一厢赌气意味甚浓的话语言罢,太后便拉着我的手朝殿外走去。而我因被太后拉着,不得挣脱,只得陪着太后演着这一出戏。
而待太后这厢自嘲片刻之后,陛下已然不能稳坐。随后起身拦至太后跟前,言辞焦躁道,“母后若是危浅了,那儿臣又当如何自处?”继见陛下侧身轻瞥皇后一眼,后又将目光稳稳落在章武侯身上,厉声道,“章武侯到底是向何人借的胆子,敢这样遑论太后!”
章武侯想来是未曾想到会牵扯到太后身上,继而犯了上怒。现下只得俯身磕头,连连告罪。
正于此时,原本安坐一旁的尹姬旋即起身,不耐的看向章武侯道“陛下息怒,依嫔妾看来,章武侯大抵是没有诋毁遑论太后的心思的。只不过是觉着薄氏一门除了轵侯以外再无其他人拜入朝堂。这样一来,薄家姑娘虽承太后本家血脉,但也不能否决薄家姑娘确确实实就是个平民之女这个事实呀。章武侯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太后同陛下怎可就这样迁怒于章武侯呢?”
尹姬这厢言罢,转而瞧向章武侯。须臾之间,只见得章武侯连跌的道着“正是,正是。”而陛下那里,已然是一脸的凝重。
可就在旁人都认为尹姬是在相帮于章武侯时,却又听得尹姬再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薄氏如今虽无人再入朝堂。可前凭太后贵为帝母,后凭轵侯拜入朝堂,亦当算是贵门的!难道我大汉的朝堂真要做那等人走茶凉的事不成?”于此,尹姬上前两步,柔荑绕上陛下的右臂,浅笑轻声道,“若陛下真对章武侯所说有些顾虑,倒不如提拔提拔薄氏一门有才有能之人。这样,薄家姑娘的贵门之后,岂不是名正言顺了吗?”
天下男子,莫有不沉于美人娇笑之下的。过往的帝王,如今的陛下。正如此般,我想着此刻的陛下许是应了那一句英雄难逃美人关。
良久,我才瞧着皇上于尹姬那一抹娇笑之中回过神色。满脸疑虑的瞧着身侧的佳人,心不在此的问了一声,“尹姬所说,你们可有异议?”
话音方落,便得上位皇后道了一声,“薄氏一门拜不拜官,封不封侯,俱为政事。尹姬身为陛下御妻,妄论政事应当永幽北苑!”
“今日为中秋家宴,宴上所言都为家事。倘若非要事事论真,那头一个便当责罚窦侯爷了!”皇上轻挑剑眉,左臂轻扬衣袖,言语之中意味甚是悠长。饶是皇后,亦不敢再行刁难。毕竟一个姬妾的命同她胞弟的命相较,到底是后者来得珍贵的。
尹姬一言显然已被皇上纳听,太后这厢自然是不必再做足这一出戏了,遂折身回到上位。这样一番下来,我为太子妃之事便只差陛下一言了。我想,太后今日费了这许多功夫才将我推出水面,不可能就得一个不明不理的结果便草草收场了。
而事实诚如我所料,待到太后同陛下各自落座。便见太后朝着皇上道,“此番话既说到了此处,那便听听启儿的意见。若是启儿亦无甚意见,依哀家看来便是可将此事定下了。毕竟启儿也不小了!”
听罢太后此言,皇上略微颔首。继而端身,朝着下首刘启道,“启儿,方才你皇祖母的话你也听见了。朕现在问问你,让薄家姑娘做你的太子妃,你可愿意?”
许是因着方才我陷入僵局之事,刘启所表现的那一脸波澜不惊让我有了一丝丝的怀疑。遂,现下我甚是害怕他口中吐出一个不愿。所幸的是,刘启沉吟半响之后,起身恭敬的回应了一句,“儿臣无甚异议。”
彼时,我袖中紧握的柔荑方才松开。可我的心,却没有随着袖中柔荑的放松而放松,反而愈加紧张起来。以至于后半场宴席里的迭声道贺我都是心不在此的欠身的回应。
毕竟,这一场宴席发生太多的未曾预料。譬如在这场争夺太子妃之位的较量中从头至尾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启。譬如那个素未谋面却要出言相助的尹姬,再或是陛下何以这般的维护传言之中不得宠的尹姬,维护到可以为了她报以皇后冷眼。
这样多的未曾预料虽已塞满了心头,可却依有一方空闲告诉我,我同刘启的婚事算是定下了,我将成为刘启名正言顺的妻了!
可为何,我的心下却是这般的空落,这般的懊悔。是因为刘启在这场本该他同我并肩面对的较量里将我丢下,还是因为这场婚事里掺杂了太多的计谋,抑或是从今往后我便离不得这个汉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