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贵安得了秦文的吩咐,天不亮就拿着银子到袁家巷子去寻胡九天,两人一道往京郊处去看了宅子,晌午就赶到驿站里回了话,等着秦文示下。
胡九天三十来岁,面相极其文雅,身上穿着件月白色滚边绣花的对襟长衫,手里执着把墨竹图扇子,乍一看,竟跟学堂里的先生似的,全然不像个生意人。
秦文惊奇地打量了胡九天一阵,眼里带了几分赞赏,示意绿墨道了茶上来,朝两人笑道:“都坐吧。宅子的事儿先这么定下,说了多少银子,贵安叔回来报个数就成。别的,我就交给你们了,烦劳你们二人多跑几趟。”说着自己先落了座,接过翠儿递上来的热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随后才搁了茶杯,语气随意地朝胡九天问道,“胡掌柜那儿可有对京城熟络的人?”
“倒是有一人,”胡九天暗中也打量了秦文一圈,心头微讶,面上却极平静。听秦文这么随口一问,胡九天哗啦一下收了扇子,沉吟片刻,方笑道,“姑奶奶也知道,咱们做生意,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些。您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一人来。此人姓赵,祖辈都是瓦子巷出身,对京城市井里这些弯弯绕绕极熟络。前些年我跟着老东家上京城时托他办过几回事儿,回回妥当。只是,此人身份不算正经,也不知合不合姑奶奶的心意。”
“合不合意也得见了人才晓得!”秦文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扫了胡九天一眼,语气仍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回头这边儿安置好了,你把人带过来瞧瞧便是。不过话可得先说明白,我这儿差使是有不少,只是要接哪样,他自个儿心里得先有个数才好。”
这是让人趁早挑主子的意思了。胡九天心头微动,眉间极快地隐过一丝讶异,这位姑奶奶不声不响的,一连串的举动下来却由不得人不多想一分——先是给了他十万两银子,如今又是置宅子又是招人的,这显然是要在京城定下来了。听这意思,这姑奶奶只怕早有打算。且不论能不能成,年纪轻轻小姑娘能有如此打算本身就是一分胆魄,这心性竟承了老爷子的遗风!
胡九天轻轻吸了口气,捏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心潮翻涌,突然有些想见一见陆慎——姑奶奶终究是女子,出嫁随夫,也不知这位姑爷其人如何。老爷子亲自挑的人,总该有些不同寻常!
想着,胡九天方笑着站起身,拱手应道:“姑奶奶放心,这话我一定传到。”
辞了秦文出来,胡九天摇着扇子出了会儿神,随后笑眯眯地拉着贵安一阵寒暄。一直说到巷子口,胡九天才止住话头,笑着跟贵安告了辞,一路往长安街去了。
长安街上这会儿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各色铺子小摊儿直铺了一条街,看的玩的吃的,样样齐全,间或还有担着挑子的小贩儿扯开了嗓子吆喝着,那挑子里头的吃食香气四溢,惹得街边的孩童一阵眼红。
赵兴旺才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衣裳扣子都没系紧,也不顾身上的邋遢便出了门,歪头歪脑地哼着曲儿,脚下挑了根小杌凳子,霹雳晃荡地往巷子口的大柳树下一摆,随后一屁股坐上去,身子往后一倒,便靠在树干下眯着眼睛开始晒太阳。
胡九天到瓦子巷时见到的便是赵兴旺这幅懒散酸牙的模样。
察觉到眼前暗了些,赵兴旺眼睛睁开一条缝,斜觑着眼前的人。待看清是胡九天时,赵兴旺脸上的懒散样顿时烟消云散,“哎呀”一声从小杌凳上跳了起来,胡乱地扯了把袖子,点头哈腰地迎上去笑道:“这不是胡掌柜嘛?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这位可是个大财主,出手阔绰。若是这位高兴了,指不定他这半个月的酒钱就有着落了!
“也是赶巧路过,”胡九天仍旧是那副温吞和善的笑意,朝赵兴旺抬了抬手,直言道,“正好我有件事儿要托你帮忙,便顺道过来看看。”
赵兴旺登时一乐,裂开嘴笑道:“您老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儿您只管说,保管给您办妥当了!”说着忙伸手请胡九天到屋里坐。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胡九天笑着辞了,语气随意地解释道,“我们东家姑娘刚到京城,想找个得用的人在跟前听差。今儿姑奶奶问了我一句,我荐了你。你若是觉得可行,回头我就领你去见见姑奶奶,若是觉得不妥,我便回了姑奶奶,另寻人就是。”
赵兴旺一只手还在半空中划拉,听胡九天这么一说,张着嘴巴愣了半晌,瞄着胡九天的脸色,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摊手道:“您老这又是东家又是姑娘又是奶奶的,我倒糊涂了……是您先前那个老东家的姑娘要招人?这事儿还不简单?您往牙行里头寻个经年的行老就能办了,哪儿还用您专程跑一趟!”
见胡九天笑着没吭声,赵兴旺嘿嘿笑了两声,往胡九天跟前凑了凑,挤眉弄眼地扒拉道:“女人就是麻烦事儿多!就这点子事儿,哪儿还用得着劳动您?也就是您脾气好,换了我,早撂挑子不干了!以您的本事,就是离了旧东家,也有的是去处,您老又何必受这窝囊气?”
胡九天面色无异,只摇了摇头,摆手笑道:“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既觉得不妥,我也不便强求……”
“您这话说得……”赵兴旺这回是真愣住了,半句话哽在喉咙口,见胡九天要走,忙一把拽住胡九天的袖子,改口笑道,“我也没说不去。只是这差使,您老总得先透个话吧?”
胡九天张了张口,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拱手叹道:“姑奶奶的原话,她那儿差使不少,只是要接哪样,你自己心里得先有个数!至于究竟是个什么差使,我却不好说,姑奶奶自有打算,我也不好多问。这事儿是有些为难,你且想想吧。”
赵兴旺眼皮狠狠跳了跳,嘿嘿笑了几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暗自纳罕,他同这位胡掌柜打了好几次交道,这位可是个人精,看着极好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他能心甘情愿跟着一个小丫头?这里头只怕有讲究……莫不是前儿清明节他给赵家祖宗上的那柱香应验了,让他撞上了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