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太液芙蓉未央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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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贵妃抬头望着殿外的天空,说道“要是本宫的人还给她送去,未免也太卑躬屈膝。金卮,你把含凉殿那的打点好,就让她们送去好了”。于是,金卮细数起来“这是含凉殿的一千两银子,蟒缎,补缎,妆缎,倭缎,云缎,金织缎各两匹,还有乌拉貂皮、高丽绸、波丝锦织各四匹,还劳烦二位了”。
再次走出廷英殿时,我们的手上已从小小的一沓变成高高的一摞,夏姐姐一向稳重,现在却是从未有的活跃,她不时小心打量着各色的绸缎,“妹妹你快看,这幅织锦上的百蝶穿花图着实是有趣”。
其实什么锦绣玉帛,这种稍纵即逝之物,我着实不大上心,想当年我贺兰府不也是鼎铛玉石的么,可如今……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妥,便信口地问夏姐姐,“宫中皆道庄贵妃实则掌管凤玺绶印,乃后廷之主,何会看上去如此苍老,估计也是不会得宠的”。夏姐姐停住了,看我的眼神严厉而又哀伤,甚至是种我从未体味到的恐惧,“好妹妹,你这样口无遮挡终究会引火烧身的,咳,站在你身边也着实是危险。这宫中多的是爱搬弄是非之人,那就要看你什么时候进了他们的眼线。”
我不禁觉的耳后脸前一阵惺噪,难道夏姐姐开始畏避,不愿亲近我了么。我也只能不停嘟哝,“对不起、对不起”。
不久就到了太液池畔的含凉殿,“含凉殿毓淑妃”,我的神经忽然猛的揪动了一下,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不可多得的敏感。浮在脸上的,便是嘴角一抹不经意的笑容。
跨进含凉殿,远远就传来阵阵丝乐声,仿佛置身入了蓬莱仙境,处外自是与廷英殿中不同。正中的殿堂前放着一个紫檀架子芙蓉金雀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临门的地上铺着猩红金钱洋毯,盖着秋香色大条褥,尽是牡丹帝蝶一色。四角梅花式朱漆小几上,摆着汝窑仕女美人觚,里面插着香梅一类。
毯沿的锦褥上坐着几位畅弹琵琶的女乐官,毯上一位翩然起舞的美人,装束更是与常人不同。髻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云鬓绾起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外罩的五彩石青丝通透如纱,腰间系着赤金盘螭缨络绦,下着翡翠撒花褶裙。粉面含春,丹唇笑启,翩如游龙,宛若惊鸿。我不觉不由衷地惊叹,却又不敢再上前打扰,只能在一旁插手站立着。
“没用的贱婢,一首琵琶曲练了多久,还如此手生”,舞蹈的女子停了下来,半显怒气。
其实刚入殿时,我就听清了,母亲成天的演奏让我对这首曲子耳熟能详。我信步走上前去,“娘娘,这《飞花点翠》本是前晋朝宫廷名曲,相传晋炀帝曾命八百乐工宫姬奏之,只有后来加封宣华夫人的崔氏,才弹的颇得圣心。此曲难度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哪料,毓淑妃丹眼怒竖,“你是谁,又得幸听过这《飞花点翠》几回,竟敢在此妄自评说”。我见势不妙,方觉自己多嘴,可眼下又没有退路了,只能接着应道,“回娘娘,只因小女的母亲有幸闻过此曲,故她有幸耳闻目睹此名曲,私下加以揣摩学习,并传以小女”。
听此,毓淑妃颇为惊讶“你母亲是什么人”。这次我不再迟疑,两颊泛起阵阵笑意,应道“家母名杨玉字飞燕”。
哪知毓淑妃便是甩袖转身,轻摇着羽扇说“我当是谁呢,前朝遗民何论富丽高贵,竟不知现已换了天曰”,说完却回过头来,瞳孔放得老大,似是掠过丝丝不安,“这个名字似是也生得很哪,本宫哪里晓得,那里可知你母亲是哪个府上的小姐”。我不想再多作言辞,只是淡淡地应道,“我母亲自小便被卖身为伎,何谈得上什么小姐”。
回头看身后的夏姐姐,早已瑟抖成一团。退出含凉殿,夏姐姐许久许久仍是惊魂甫定,不停地责怪我,“你又何苦要表现给她看,这只会引起她的妒意,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啊”。这回任由她怎么说,我都是一副落了魄的呆滞,左摇右晃地走回。
可笑至极,可笑我的母亲在我临上辇前还忘不了提醒。毓淑妃,哼,毓合槿,你就算如今当上凤凰都不该如此轻视我母亲。我母亲乃是晋炀帝的掌上明珠,堂堂前朝公主,血统高贵,岂是能被你踩在脚下的。你不过是我母亲的侍女,当年待你尤如亲生姐妹,逃亡出宫时还拼死带上你,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就算你现在颇负圣宠,你的来路我会不知晓么。为了生计,你和我的母亲卖身为伎,你是被长公主无意识得献予陛下的。怎么说,都不过是皇家笼络关系的礼物罢了。
正月十五便是上元节了,按我大周例律,是要通宵达旦举国同庆三天三夜。至于宫中,太液池中蓬莱岛上的夜宴才真真是一番青灯高烛燃尽、火树银花斑斓的盛况。虽是寅时,丹凤门不断输入坐着上朝官员的马车、严守以待列队巡逻的金吾卫、交织穿梭搬运物资的宫姬太监,早早的把殿前廷后浸淫满喧嚣。
但这于我,又有什么不同,品阶之低不能列入夜宴的座席,干的还照样是布饰场面的差计,真是年年为人做嫁衣裳。仍是阴晦的暮色,我和夏姐姐一行就要打点物资,一样一样地送往蓬莱岛了。一路上,跟着我们的是尚衣局新来的领事公公福达,他是个极年轻风趣的人。趁着夜色又是学耗子叫又是学猫头莺的,众姐妹无不笑的弯腰曲背。我更是笑岔了气,伏着夏姐姐身上直叫‘’嗳哟‘’。
突然间,骏马嘶裂般的鸣叫在身旁响起,只前硕大的马蹄在我面前腾跃而起,马车夫用尽全力地拉扯,才牢牢牵住了发狂似的骏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宫中禁卫已将我们重重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