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曾暗与,花王约。
.
她放下手中的令箭,让侍女端上笔墨纸砚,挥毫就写下,“芙蓉苑,颜如灼。风有约,花不误”。我虽不能一一读明,却是强忍下眉头的浓重,为她细细地裁下卷好。
墨靖王在宫中住的宵华殿远离后廷深苑,自处于幽僻之地,但置身纷扰之外,未尝不是件好事。
方一走近,唯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互相连属,金碧相辉,只是往常皇家奢华靡璨一派。
敲开殿门后,我福身对门僮说到,“我是替栖棠公主来传信的,还托你去通报一下你们王爷”。
那门僮脾气倒是温顺,“既然是公主的来人,那就里边请罢,王爷此时正在云烟阁呢”。看此神色,栖棠公主倒像是和墨靖王极其亲厚啊。
我捋了捋前襟的绶条,提起步子走了进去。愈走愈进,却见轩台小榭,两边苏柳夹堤,竹影疏动,与前殿竟是大相径庭。
透过洞开的镶蓝玉隔扇门,背身而立站在案前,便是了李澈瑟飒的背影。他穿了一身江牙海水白鞓袍,衬上未簪缨冠的束发,全然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清逸意味。
在他身后我迟疑了步子,待他提笔蘸墨时便福身说道,“栖棠公主送来的字条,还望王爷过目”。
未及我的声音消停,他便即是倏地回过身来,而楚楚映入我眼前的,不止是他嘴角颀然扬起的笑容。腰际那条随之旋然拂起的比目鱼佩条,在照入的阳光下映射出刺眼的铮亮,
我的心头竟涌上了莫名的酸楚,待恍过神来,却见他仍是愣笑地看着我,袭面如正午沙面上的浮光跃金。
“这是栖棠公主给王爷写的字条,请王爷过目”,我只是低着眉,把手递上前去,絮絮地复述了一遍。
“哦”,他似是讷滞了许久才恍乎回神的样子,抿笑着接过我手中的字幅,拂卷展开便说道,“难得棠妹还惦记着啊”。
我心中不禁犯了嘟哝,这又是他们之间什么约定了罢,我即是混然不知的局外人,便抽身走了罢。
“棠妹的伤怎么样了,可大好了”,他随即又卷扎好字条,信口问道,“她受伤了我竟刚得知,倒是对不住她了”。
“太医日夜都在诊治着,便是很快就好了的罢”,我微微的侧过脸去,怕极了会有夺眶而出的泪水出卖了我的言辞。但我终究是唬不了自己的,便是由得心头闷闷地发梗。
“棠妹打小好动,也不少磕磕碰碰,她大概也习惯了罢”,他兴是没有看穿吧,神气中仍是一如的轻松,“心儿,你过来看看,我刚练的字体,怎么样”。
“这字看起来好生奇怪,草书隶书兼备其神。乍一看倒还分辨不出呢,细数来,倒不会是上古的甲骨书罢”,我用指尖细碎地抓抠着下颔,左右琢磨后嗤地笑了。
“这便是我方才刚创行的澈体”,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提起笔来细细蘸着墨,“前阵子向一些波斯人讨教了他们的楔形字,自觉其舒引有度,盘桓自如,煞是得趣。便运其精神于楷书中,自成一格”。
我的目光随着流连在他手下龙翔凤翥般的笔梢,虽是油然心生出服气,嘴上却装作不经心地应道,“你总是爱做这些大不正经的事”。
“还真别说”,他似是颇有得意,眉头奕奕地飞舞,“那些不经意间看到的东西,我若是觉的得趣,定当仔细研习琢磨之”。
“哦”,我不禁怔了一下,手心捏紧的帕子渗漏出丝丝寒意,而窗外嘀、嘀的叫声却勾起了我的注意,“窗外竹影掩映,可是何物在叫”。
说罢,便提起步子径直地走向窗边,挑开葱绿夹嫩黄的流苏帘,我不禁讶然一惊。这窗框到是极其讲究的花鸟纹楠木制成,却竟没有窗格和窗栓,举眉向外望去,云霏洞开。
他已然站立在了我身后,岔开手指松松地捏揉着我的后颈,“怎么,想到后院去看看吗”。
那种酥酥痒痒咯得我发笑,我便徐徐地转过身来抓住他的手,“只是你这后院四面徒壁,又是如何进得”。
“这院子是外人进不得的,凿门作甚”,他一脸轻扬不屑的样子,却是飒爽一跃,妥妥地划过窗户,停在了院子那端。
见此情形,我便跟着提起了脚,碍于台履的大不便,只是蹬坐在了窗台上。这些摸爬滚跃的玩当,于我而言便是再轻巧不过。却见他张开双臂揽住我的上肩,也就由得沉沉地把身子压在他的身上,心中滋滋地体味着他臂上曲起的筋肉。
“你这院子竹林怎么好似有暗波涌动,一点都不平静的样子”,我随着他一步步地踏在积有尺深的落叶上,拨开眼前旁逸斜出的枝节渐渐地深入林子中。
“你先闭上眼睛,一会就行”,他边说着,却不由得我插嘴,就是一掌抚合在我眼前。
接着他从口中吹出阵阵哨声,顷刻间,竹叶间箫箫唦唦,羽翼扑飞之声不绝于耳。
待他的手一抬起,环视四周,我不禁紧紧地用帕子掩住了嘴,才不怔的尖叫出来。铺天盖地间,五光十色,恍若九天的云霞,而婉啭软软,细看来,却是停洒满枝头的竹鸡。
“这些竹鸡是我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可是聪明得很”,他矍然一笑,“若是你唱支歌给它们听,说不定待会出门时都随你走了罢”。
我怏怏地撅起嘴,原来不过是唬我来唱歌的罢,“还当你有多风雅呢,不过拿竹鸡来忽弄成仙鹤罢。”
“羽族何微眇,交交作好音”,他倒是肆意地伸手来挑逗它们,“世人皆说莺鹂的声音美妙,可我偏觉得竹鸡才是最通灵性的,琴棋书画,都可以陪你舞弄一二”。
我满不以为然,这些引项而鸣的飞禽又会识得什么,却回现四周无一物可以考验,就利索地从袖子中掏出那支「雨霖铃」,“那你来试试”。
“既然是你的贴身之物,当然要由你来吹了”,他并没有伸手来接,只是轻佻着眉看着我。
“竟然敢欺负我”,我嗔作尤有怨气的样子,踮起脚尖毫不留情地提捏起他的耳朵,“我只会弹琵琶,不大会吹笛子啊”。
似乎这招对他便是最灵的,在我扦指抓抠之下,总会嗷嗷地求饶。但我也深知这「雨霖铃」笛身过短,吹入的声音前后震荡频率过大,若是低声吹些如怨如慕的曲子还好。而不识得它的人第一次吹弄它,总会当往常一样深深出气,那便只会像厉鬼索命一般了。
自他伸手接过「雨霖铃」起,我的嘴角不禁掠过不经意的笑意,李澈啊李澈,你不是向来最攀附风雅吗,也绝计没猜到此笛会是个圈套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