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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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不禁讶然怔怵了,只是匆匆地回柜子中翻出那件大红洋缎窄肩袄,斜斜地系上就跟着她冲出门外去。
其实我的心中有的不仅是后悔仍是恐惧,我的纸笺上虽是不提一名,但栖棠公主的私事若是外流出去,莫说仅是让公主芳名有损。既是我提出的主意,薛贤妃也定然是会怨我的。
一株矮矮的菩提树中,栖棠公主在树冠中探来探去,仍是希翼着它能只是被夜间惊飞的燕雀抖起,掉落在枝丫上。
我虽也是如火燎般的急切,却睁睁地看着她踏着台履一步一步地在油滑的树干上磨蹭着,“栖棠,快下来罢,当心摔着。我来帮你找罢”。
“不行,我再看看”,她已然淡带哭腔,仍是一个劲地翻着枝叶。
我在树下便是干急地跺脚,唯觉心口堵闷得慌,狠着劲捉抓着衣袖,都已然提捏出了一把汗。
“啊……”
随着一声淒厉的尖叫,荫间的鹂雀漱漱飞起,倾刻纷纷挥落的树叶淋漓成雨,劈啪折断的枝芽恍乎间形同了漫雪的寒夜。
待我回过神来,栖棠公主已然四肢展开躺在了地上,恣意张开的长袖裙摆形同一只只断翅的蝴蝶,酣然宁静,瞬息的美丽让空气凝固。
“栖棠,栖棠……”,我的眼珠吓的突兀,双手像扑张的鹰爪僵持而瑟抖在空中。而她已然与我一般的身高,又如太真般丰腴润硕,任凭我使出多大的劲,也是抬不动的。
已是精疲力竭,仰起头透过青丝缭乱的前额,晴朗的阳光轰刺得我晕眩,胸腔中再难掩抑迸裂而出的喑哑。
“栖棠,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来”,我不能由着她在我臂弯中隐隐地沉滑下去,轻轻地放下她的头,扭身便跑。
到了娴福殿时,我扶着殿前的柱子吁吁地喘着气,便拖沓地拉着已然坠若铅千的身子走向后殿。
也倒是稀奇,偌大轩敞的大殿素影清氛,平日里薛贤妃易咳嗽,便是最住不惯闷的,门窗白日里总是四面轩敞。
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仓促地一把推开殿门跨了进去,穿进轩窗掩映,幽房曲室,映入眼帘的,却怔怔地把手中的帕子抖掉了。
一个窄窄的梅花案两边放着两个鼓形湘木镂花鸟櫈。一边庸懒地趴在案上如春日里惺松的软猫,薛贤妃一揽青丝顺着右肩垂泻而下,身着的绛纱衣黯然同九天仙子。而另一边端着个青花碗的男子全然一副太医的装束,脚下也端放着药箱。
我如此冒冒失失地撞进去,薛贤妃自然是惊厥地直起了身子,那太医也忙恭站起来,迎在一旁。
人命关天,我再也顾不上太多的羞窘,只是沉沉的低着头道,“娘娘,不好了,公主她晕过去了”。
“啊……”,薛贤妃自是一拍而起,素色的颊靥如轻风飐过的芙蓉水,瑟瑟发抖。
那太医也颇为慌张,一把伏叩在她面前,“微臣这就前去医治公主,力保公主周全”。
待到太医为公主暂时安顿下公主后,莘兰也带着其余婢女一应而下,偌大的偏殿唯有窗外的声声啭入的莺雀。
栖棠公主仍是昏迷未醒,素日里桃妃色的双颊只今皙白无华。
榻前薛贤妃一把拉着我的腕子在她身边坐下,嘴角抿起的弧度仍是一如三江上岁底的新月,柔声道,“今日里让你受惊了”。
“是我没照看好公主”,我难掩内心的匍匐不定,皇家总是深晦莫测之地,谁又知她的谌语里隐去了几层意思,“还望娘娘责罚”。
“哪里,栖棠生性好动,迟早便是要摔到的”,她用削如葱根的手抚在我的手上,脸上已然荡起一圈圈娇若春桃的涟漪,“再说方才那位许阮许太医的医术本宫也是信得的,有他悉心照料,栖棠一定会没事的”。
“嗯”,我只是淡淡地应道,却是絮絮地低着眉,便是要岔开刚才被我撞着的那人。深宫后苑,墙内每一只翩飞的蝴蝶都有它欲说还休的心事。而多听无益,那些个风言风语便只会引会烧身,薛贤妃的柔情似水中,我终究是心存芥蒂的。
但我素来不擅伪装,呆呆地杵在那里便泄漏了我的难安。
“沅有茝兮澧有兰”,薛贤妃微微地仰头,眼前划过的落寞似是凋冷了的烟花,“只叹我薛茝此生还是福份太浅”。
她又絮絮地说道,“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他也曾许诺要把本宫攥在手上,迎亲的彩礼都已然安置妥当,奈何偏被花鸟使相中,粼选进宫。”
“什么位列四妃,哪里抵得上守一人终老”,她谩谩地自嘲,咧开双唇哈哈地笑起,大不同与往日的娴静优雅,“以前本宫只是竟日的害怕,自打喝下那碗益母草茶后,就再也不怕了”。
说到这层上,我彻底理解了,终是为了许阮。不知她端起那碗深知注满番砂的茶时,有没有过一刻的迟疑。
“那凤尾竹林中的两声鹧鸪啼声,便是本宫唯一的牵系了”,她的语音又倏地黯下,“本宫又何尝不知那不是毓合槿干的,只是她知道的太多了,连呼应的暗号都误打正撞地识破了。知道太多的人,便是不能再留的罢”。
我惟觉背后丝丝的凉意,这兴是一向温婉避世的她第一次提起屠刀罢。
大半天都已然过去了,茜纱窗外都已是夜露浓重。只今发生了这等事,我也睡意全无,便是只身一人托着下巴,守在栖棠公主的榻前。
待她醒来时正值丑时,她方一睁开酥眼,便打颤着身子要起来。可便是颈间青筋突兀,又哪里用得上力,只是悬起头瑟瑟地抖着。
我忙扶托着她的背侍她又躺下,便虚虚地让她好生养着便是。
她哪里肯依,三更天的,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我,那样的急促,“牚心,你快去找找罢。我如今起不了身子,你去帮我找找罢”。
我抚摸着她的前额,帮她捋清鬓角杂乱的青丝,温声道,“反正公主又没有写中原文字,这些人就算是拾去了,是如何识得啊”。
“一定是皇姑”,她的音气中夹杂着铮冽,“她向来小觑娴福殿,那是里我们又冲撞她。像她这么心气短小之人,一定会心存不满的”。
“那你可又曾将此事告诉过他人啊”,我信口回道。
“这……”,她刚刚此般的激奋倏地黯下了,语气变得躲躲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