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春心浅浓,正低眉淡淡,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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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里都是说得冠冕堂皇,实际的底细又会谁人不知。当年若不是吐蕃使者前来求亲,太后又怎会仓促之下准许长公主下嫁江南的一个秀才。
皇上还是那副事事由着太后的样子,“那太后心中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薛贤妃一手牢牢地压在莘兰手上,身子却是抽搐般的抖动。大殿上悄静无声,唯有由得她髻角斜插的翡翠步摇铿锵作响。
“嗯”,太后呷了一口气,“毓淑妃的女儿汾阳不是已然年满十六吗,哀家前阵子见过她,端庄得体,很是有帝女牡丹的风范。若说和亲这样的人选,才不会失皇家的颜面”。
太后说罢,紫宸殿上的空气倏地冰然恍释,众人无不盈盈含笑,称许太后懿德有雅容。
皇上也默默含笑赞许,或许心里连他都糊涂了,毓淑妃就是太后安插在后廷的利刃,今日何来自折其翅,“朕看这样也甚好,那汾阳公主就过继给已然薨逝的宛德皇后为嫡女,加封为和胡公主。那便由庄贵妃操办和胡公主和亲一事,量我大周之国力,一切务必要隆重才是”。
皇上虽是说的大快淋漓,心里必竟是有畏惧的,侧眼掠过太后,见其也只是正襟端坐,便已然放心了一截,“那汾阳即是要远嫁和亲了,毓淑妃的死罪便可免了。念在她这么多年来伴驾有功,感其昔日里与朕两意绻蜷之情,且贬为家人子,以思其过罢”。
我自以为薛贤妃皇上此般判决定然是愤懑不已,她的千金玉体已然受损,又如何能容得下毓合槿仍在宫中招摇过眼。而回神看她,竟只是淡淡地端起茶盏喝茶。想来终是因为都是有女儿的母亲,最是能理解女儿远嫁之苦罢。
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太后竟拂然大怒,“皇上啊,薛贤妃自入宫来克己守礼,颇有贤良妃子之范。今来毫无过错,却被罪妇毁了玉体,如此滔天恶行,便是你念在旧情能容忍,哀家也是断然不能忍的”。
皇上明显地怔怵了,他定然没想到他的一番奉承之意竟招致如此,声音便沉下了几寸,“一切都依太后的办”。
宴罢,薛贤妃脚下也好似生了轻风,一路上由得两耳垂下的鎏金点翠花篮耳坠随风婀娜拂起,又是颊靥盈盈含笑。
走到我跟前时,她便拢下了步子,伸手来提起我的手,“本宫今日里命人做了糖蒸酥酪,不知妹妹是否有兴致来娴福殿一尝”。
我见她方才已然受了不少惊吓,今来大好了,也不好推托,“那我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待娴福殿中的枸耳姑姑端上来时,我方才细细发现这酥酪,有凝如膏,沃如沸雪,比其那些红黄绿紫的,自然更能勾起食欲。
薛贤妃侧身朝向了我,屈起手臂,露出凝若脂霜的腕子,用手背轻轻地托着下巴,“味道可还好”。
看她一直凝视着我,目光如水,忙提起勺子匀了一下,都未及吹气就往口里送。
我深深地咽了一口后,啧啧地说道,“我在西域的时候,什么牛乳之类的可是吃多了,却大多都带腥膻之味,食不贯者反倒易恶心。这下可好,将糖入牛乳中,唯觉精浸生齿,清甜幽香”。
她噗嗤一声笑了,“若是好吃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谈笑间,我便似是无心地提起,“看娘娘早上的神色,好似是不大愿意让栖棠公主远嫁啊”。
这下便是提到了她的心坎上,她用帕子掩着口咳了两声,就收起了方才的粉面含春,“其实我心里头再是对那毓合槿有芥蒂,终究是心疼汾阳的。胡人粗俗野蛮,民风尚未开化,汾阳那孩子如何承受得住啊”。
正是唏嘘感慨时,栖棠公主鱼龙欢跃般一贯而入,便眼尖地看到了案上残留的那半碗糖蒸酥酪,便嗔道,“母妃也给我端上一碗酥酪罢”。
薛贤妃慈眯眯地笑着,一把把栖棠公主换过来,取出帕子拭了拭她额角泌出的汗,用护甲撩了撩松下的鬓角,“瞧你还是那么小孩子心性,又上哪疯玩去了。这酥酪母妃这就让人又做去”。
“嗯”,栖棠公主挤起脸来笑似是都快露出馅了,接连着她的眼光一扫,怔怔地落在一旁的我身上,“这位姐姐眼睛好深邃,鼻子好挺,好漂亮啊”。
听着她这般美誉,我的双靥上不由得爬上半分羞涩,只是抿起嘴对她盈盈一笑。
“你啊,又调皮了”,薛贤妃也噗嗤地笑了,“这位姐姐叫牚心,是打从西域来的,可熟谂关外好多趣闻趣事呢”。
“这样便是最好了”,栖棠公主走过来一把拉起我,“我们出去的纸鸢吧”。
还未及我反应过来,她已然拉我跑了几步之遥,而回头看薛贤妃,她便是含笑摆着手,让我跟着去罢。
跑出几里后,我便了杵下来,怔征地看着她,“现在是寒露时节明明放不了纸鸢的,公主殿下究意想干嘛”。
“叫我栖棠就可以了”,她幽幽地笑着,却又探过身子在我耳边虚声说道,“素来听闻西域的神明便是最灵的,那你可会什么乞求姻缘之术”。
“乞求姻缘之术?”我已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却勾起眉头装作糊涂却问道,心中也在暗暗地发笑。
“就是那种,那种求之不得……”,她的脸上浮漂起九天的云霞,羞窘得语义越来越乱,“乞求鸳鸯能比翼双飞,不忌他人干扰那种……”。
我欣然一笑,“那就跟我来罢”,便领她回了我的厢房。
层层地翻出箱箧,我取出了两个符套,上面满是涂绘着饕餮图腾,浓墨重彩,甚是煞人。
栖棠公主定然是又惊又奇,小心地捏按着,发出细脆的响声,如同秋日里穿度过积满枫叶的林子。
“这可是用迷迭香、百里香、藿香的叶子编成的”,我一面跟她说着,一面取出剪得只有寸长的笺纸和笔墨,“只要过意中人的名字写在笺上,把笺纸插入符套中,只需挂在神明之树上一夜,来日便可显灵”。
我沉沉下声说得异常幽谧,而栖棠公主脸上已然一圈圈地荡开笑纹,便一把接过了笺纸和笔,也并无忌晦之意,在我面前就比画了起来。
但看起来也颇为稀奇,她并不是正楷地写着,而是一勾一撩,如相士行术,在笺上所画之符如蚯蚓泳动,根枝盘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