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炉峰生转盼,橘井尚高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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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呀,我说,我说”,我讪讪地笑了起来,这种强挤出来得到揣度时间的笑让我由内而外的发麻,心底更是焦急不堪,我素来与薛贤妃交往不多,她的所欲所求又如何是我能看透的。
也罢,我眉心倏地一紧,她要的大抵是让毓合槿永无翻身之日罢,既然是对她有利的,应该是但说无妨。
“我说过的,毓淑妃根本就不是什么前朝公主”,我仍是用虚谄的笑掩饰着。
“这条我知道”,薛贤妃一步一步逼得我往后退,却是低着脸沉沉如晦雨,“我问的是这支笛”。
“啊,你知道啊”,我兀的瞪大了眼睛,伴随的是夸张的尖叫。
“嗯”,她阴阴地应了一声,却是心急如燎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深深地泄了一口气,低声应道,“此乃我母亲的贴身之物啊”。刚一说出口,我已然后悔万分,到了这般田地怎么连撒谎的功夫都忘了。其实我父亲曾是个常年混迹长安的商贩,前晋朝灭亡后,若说是他买到的宫廷至珍也并非不能唬过去啊。
她低眉看了看手中的雨霖铃,神色舒缓了些许,仍是喃喃地问道,“可是晋炀帝已然将此物赐予他的宠妃昭姵夫人了啊”。
我见她已然熟识到这般地步,便是再也糊不过去了,无奈中只能接着说罢,“实不相瞒,我的母亲正是昭姵夫人之女”。
“你说什么”,她瞬息万变倏地已然惊奇万分的神态让我彻底凌乱了,“那你母亲可是何名何字啊”。
“杨玉,字飞燕”,我逐字吐出,脸上仍是僵持着瞪的形如井口的眼睛。
“啊呀”,薛贤妃脸上已然缥红的同升起九天紫霞,伸出姣长的双手执起我,把我拉到垫着碧玉红鞓毯的坐榻上坐下。
我也不好再做争执,只是稀里糊涂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待她方才过于激动的神色微微收敛后,才拂袖朝帘内唤了声,“来人,给贺兰八子沏上今年贡来的雪山蒙顶茶”。
她用帕子掩着口咳了两声后,接着道,“本宫也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昭姵夫人既是对我薛家有大恩大德,这笔情,我是定要还的罢”。
我一面喝着茶,一面听她絮絮地说道,“料想当年我的父亲薛绍祖怀才不遇,才致使全家上下穷困潦倒,几已风餐露宿。幸得昭姵夫人随晋炀帝出巡时,极力举荐他才得以重用。纵使如今已改朝换代,我薛家已然风光不再,但曾经的凿井济危之情,我薛茝永生永世当铭记在心”。
看到薛贤妃虽仍抚着胸口深咳不已,却是低眉一脸自责,我伸出双手,合在她的手上。
“每每逼近辛时,这偌大的殿内总是闷得很,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薛贤妃挽起我的手便要朝外走,我也只能抿笑着应下。
夜色已然如墨泼注下来,白日里再是华贵一方的娴福殿,现在也是一般知了声声四处啭起,呕哑嘲喳,丝丝泌透出凄瑟的意味。莫说皇宫富苑钟鸣鼎食,每每入夜,便只由得侍寝的宫殿里华灯高照,其它的不都是般廖落么。
“娘娘,这都入夜了,怕是未眠的花,明日里也是要憔悴的”,我执着薛贤妃轻薄如纸的腕子,无心地说道。
“是啊”,她深深诉了一口气,“夜间盛绽,赏花人怕是已然熟睡;待到天明凋萎时,又有谁人动心怜惜曾经的娇妍”。
我总觉的她的语音里隐去了层层深意,不好作答,也只是低着眉绕过脚下盘砥的怪石。
“这花期真真短啊,若是逢上了上心的**人,便是攀折去了,也是无妨的”,她似乎已卷进了无边无垠幻想的泥淖,浮袅在眼前的是春暖花开,云意雾深。
“哦,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要事,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双脚并齐地定住了,“毓淑妃并非出身前朝公主一事,对于他人,你也绝不要再提只字片语”。
“为什么”,我倏地颦蹙起眉头,不解地望着她,“这才正是悬在她头上的利刃啊”。
她淡淡地抿笑起来,眼神却游离若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是此事出自长公主之口,便是太后的意思。难若敢质疑其实,这便是在与太后分庭抗礼啊”。
这条上我想想自然也是能会意的,她却又喃喃自顾着说的“这也是在为你好啊”倒是疑点重重。
她又执起我徐徐前行,“你看如今后位空悬,毓淑妃又曾颇得圣上欢心,若立她为后也正是太后的意思,原因就是出在这里头。她若真是晋炀帝一脉,那大周朝的血统又如何得以纯粹。你还年轻,很有机会还是会有的,凤凰于飞,也不是无不可能”。
我不觉轻笑了一声,飞上凤露台,我哪里曾心存这样的念头,而此刻融化在我心里的,大抵是恣意地隔着凉滑的衣袍,躺在李澈的怀中。当我清醒过来的第一刻,举眉望见的便是他扬起的弯若仰月的嘴角,那秒甜腻透底的弧度,不知在我心中久久氤氲彷徨了多少回。
薛贤妃倾诉的字字诚心可鉴,我便也不再含糊,“娘娘便就那么肯定是毓淑妃下的毒吗”。
哪料她冷笑了一声,微微地颔下眼睛,“这么浓重的药味,连柏梁殿那位养的笨猫都闻得出,本宫又如何不能分晓”。
我的心底倒是愫生出一种幽悯,用着奈若何的语气说道,“明知是圈套,娘娘这又是何苦一步步涉入。残害了自己,倒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的眼光抬起漠视着已然乌茫茫的天际,一手却按在凹塌下的腹上,“喝了好啊,本宫往日里碌碌忧心的便是这点,如今终于可以恣意一回了”,倏地她的语峰陡然一转,说道,“这殿上殿下那么多双眼睛在等着本宫喝下,本宫又如何能盛却了他们的美意”。
我只当她是气的在说糊话,便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紧跟着说道,“如此一来虽说或许能扳倒毓淑妃,但娘娘你就真没想过要去缉拿真凶,而任他逍遥观火了吗”。
薛贤妃的眼角勾撩起好长,幽幽地说道,“谁是真凶并不重要了。而对于某些人,知道了太多东西,便是不能再留下了”。
听罢,我心底不禁怔的一踉跄。
不知不觉间已然漫步到了那方凤尾竹林。一片胧色下夜风涌动,竹林间便真作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倒是挑生出一种孤苦求老的意味。
薛贤妃停下了脚步,眉头越埋越低,似是在恭耳细听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