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阮惜在迷迷糊糊中飘忽了很久,等到清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醒来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竟然是个陌生男人的脸,那个男人长了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只狐狸。
她有些惊慌,睁着眼睛四处看了看,看到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和周围清一色的白,眼神依旧有些困惑,最后看到自己手腕上正吊着的点滴管才明白自己在医院里。
“你……”她半坐起身子,警惕地看着床边正对着她笑的男人,本想问“你是谁”,可是嗓子干涩得难受,只说出一个字就疼得说不下去了。
“你醒了?医生说你的烧已经退了,醒了就没事了。不过,昨天真的挺危险的。”容肆听出她嗓音里的嘶哑,体贴地递过来一杯温水,脸上依旧带着招牌狐狸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容肆,是夙愿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所以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你可以叫我容容或者小肆,我家里人就这么叫我。”
阮惜却不买账,只是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看着容肆的眼神依旧警惕,喝了半杯水,嗓子恢复了一些,才抬头问:“他呢?”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陈夙愿。
“去买吃的了。”容肆弯了弯嘴角,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眼神里明明带着坏孩子一样的痞气,嘴角处却有种柔软的纯真。这两种完全不搭调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融合,而且融合得很好,让人看了觉得很自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他带着这样的笑说话,仿佛一只狐狸在卖乖,“这家医院附近有家很好的私家菜馆,那里的汤煲得很好喝,而且对身体很好,非常适合病人喝。”
阮惜没接话,只是低下头去,双手抱着那只杯子,眼睛盯着杯子上的那只猫,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当作空气的容肆并没有觉得尴尬,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再冷的场子只要有他在也会活跃起来。
“说起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或者说,你没见过我,我经常见你……”他说着又削了一个苹果递到阮惜面前,阮惜没接,他就缩回手来,自己咬了一口,动作流畅自然,“在报纸上。你小时候经常上报纸的,每次都是头条,我们这些美术班的苦命孩子都将你视为偶像。哎,说起来,你现在还画画吗?”
“不画了。”意外的是,这一次阮惜竟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声音很低,低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宁生爸爸死后就不想画了。”
提到陈宁生,阮惜的脸色明显地灰暗下去,容肆知道自己开错了话题,忙掩饰过去:“不画也好,我也早就不画了。现在想想小时候上美术班的日子就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堆颜料吃了,或者比赛没拿奖,妈妈批评我。”
“妈妈?”阮惜自嘲地笑了笑,“我妈妈早就不在了。”说着说着,竟流了一脸的眼泪。
容肆的眼里有抹不易觉察的疼惜,他试着安慰她:“别哭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你还有夙愿,陈先生可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他?”阮惜摇了摇头,“他大概把我当作累赘,巴不得早点甩掉吧。”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陈夙愿在容肆极力推荐的私家菜馆里买了外卖,又在附近的超市为阮惜买了些日常用品,牙刷、牙膏、拖鞋、毛巾这些。他不太会给女生挑东西,也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款式和图案,就全部选了粉红色的卡通兔子,选好后顶着收银员奇怪的眼神结好了账,整整一大包提着赶回了医院,刚推开病房门就听见了阮惜的话。
他大概把我当作累赘,巴不得早点甩掉。
冷冰冰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只觉得手里的那一袋子粉红色兔子刺眼又可笑。他站在门口,开门声已经惊动了阮惜和容肆,阮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很快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一点也没有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羞愧感。
是啊,毕竟是那样大吵了一架,没有好话也是理所应当。
陈夙愿自嘲地笑了笑,将那一袋子生活用品放在床头柜上。
只不过她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两个寄住在陈宁生家里的人,也曾互有过好感,但从未真正交往过。陈宁生死后,将她托付给他,他也从来没尽过责任,只是将她送去寄宿学校。只是这样的关系。
可只是这样的关系,那么看到她与林美涛的那段视频,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有关系,自己又为什么会那样痛苦那样妒忌?甚至会失控说那些难听的话?
他不明白,恐怕连她也不会明白。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声不吭,放下日用品,放下吃的,又转身出去了。
2.
这场僵局一直持续着。半夜的时候又开始下雨,容公子的母上大人亲自打电话将他喊回了家。陈夙愿一直守在病房门口,没再进过病房,梳洗和晚饭都是请了钟点护工在照料。阮惜倒也安稳,吃过饭后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雨慢慢转小,护士通知去取化验单,陈夙愿顶着黑眼圈一边打电话处理事务所的事,一边楼上楼下地跑,几个科室刚跑完,正准备拿着化验单去见医生,就先一步撞见阮惜。她正披头散发疯了一样从楼上冲下来,他条件反射地忙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拉住。
“你去哪儿?”
“我要去学校。”阮惜手里握着手机,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仿佛忘了昨天的不愉快一样,使劲地抓着陈夙愿的胳膊,近乎哀求地说,“带我去学校好不好?我必须尽快赶去学校。”
“去学校干什么?”陈夙愿莫名其妙,“不是已经被开除了吗?”
“有很重要的事。”阮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边跑边说,“你要是肯送我去就快点去开车,不然我就自己打车去。”边说边跑,眼看就要冲进雨里。陈夙愿的怒气一瞬间被点燃,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她,恨恨地吼道:“你的烧刚退还要淋雨,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带你去,在这儿等着,我去开车。”
除了这样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办法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再出去淋雨,然后晕倒在不知名的地方吗?陈夙愿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人,隐约有种自己被命运绑架的愤怒感。
陈夙愿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他熟练地将车开出来,到住院部接上阮惜,一个大转弯驶出医院,车技跟他现在的情绪一样浮躁。
赶往学校的路上,阮惜显得很紧张,背挺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雨越下越大,车内却很安静,雨点拍打车窗、雨刷左右摇摆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陈夙愿侧头看了她一眼,女生双手握拳放在腿上,侧脸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带着雾气微微颤抖着。她很瘦,胸脯轮廓也并没有多澎湃,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那随着呼吸起伏的曲线竟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陈夙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路况上,好在路上车并不多,一路都很顺畅,医院离大学也并不是很远,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将车停进了学校的停车场里。
车还未停稳,阮惜就打开车门冲进了雨里,陈夙愿只能皱着眉头拿起雨伞追了上去。
大学老旧的宿舍楼的门廊下,站了一帮女生,个个怒气冲冲。为首的女生身材高挑,一头长发染成火红色,大眼圆睁,怒气冲冲地大嚷大叫:“楚昊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认识二十多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楚昊哥,你说过长大了会娶我的,为什么还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一定是那个女人勾引你的。既然那个女人那么不要脸,我把她赶出学校又有什么错?”
站在女生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很帅,面部轮廓偏冷硬。他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一双眼睛深邃且冷冽,兽王一样的气场让怒吼中的女生顿时有几分瑟缩。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戾气却很重:“陷害别人偷东西还不算错?林美雅,你要是再胡闹,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你以后再弄出什么烂摊子自己处理。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吧,小时候说过娶你的话,是你生病的时候哄你开心的,我从来没当过真。”
“没当过真?”林美雅冷笑了一声,突然失声痛哭,“可那是我的梦想啊,楚昊哥,你一定是骗我的。”
“我早就说过我们性格不合,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白楚昊声音冷漠,整个人如同冰雕般冷酷无情,“我会安排阮惜回学校上课,你以后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果然都是因为阮惜那个贱人!”林美雅气得张牙舞爪就要往白楚昊身上扑,阮惜就在这时冲过去,一把将白楚昊拉开。
“够了,白楚昊,够了,真的,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意外的平静。
白楚昊显然没想到阮惜会在这里,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猛然看到阮惜身上穿着病号服,手腕上还贴着挂点滴时用的胶布,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疼惜:“你生病了?生病了怎么还淋雨!赶紧回去,什么都不要管,过几天记得来上课就行。”
也许是白楚昊那种满是责备和关怀的眼神刺激到了林美雅,她猛地朝阮惜扑过来,抬手就要打。白楚昊眼明手快,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行凶未遂她不依不饶对着阮惜嚷嚷:“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男人,你当我是死人吗?狐狸精、第三者,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你们都给我去揍她,一个巴掌一百块,踢一脚五十,打完到我这里领钱,老娘出现金……”
从来没见过这么娇纵不讲道理的大小姐,而最离谱的是,站在门廊下的那群女生里竟然真的有人蠢蠢欲动。有几个女生甚至已经走下了台阶,一看就是林大小姐的死忠,平时没少干这些收钱打架欺负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