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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守着一座空城,在等梦里的人(1)

闭上眼睛你能看到什么?如果好事情里面有难过的事情怎么办?

很简单,记住好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听风者》

告别黎昕臣,删掉他的电话以及有关他的一切,就意味着,我将要开始一段真正属于我的旅程。

我去的第一个城市是日照,如果当初在火车站没有被抢,我想,我大概早就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

以前江裴曾提过,这是立春之日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仍然是Paradise的主唱,我们曾在清晨五点的酒吧里一边唱歌,一边探讨大年三十那天,是否应在这个阳光之城开一场小型的演唱会。

彼时我们都是热爱自由、随心所欲的孩子。总想着能够背着吉他走遍大江南北,一边唱歌,一边用我们的脚步丈量这个地球的长度。

很可惜,所有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所以,我只能守着他无法兑现的梦想,就像是住在梦里的拾荒人,等待,寻找,乞求梦境永远不要中断。

火车在郑州中转了一次,我在陌生的车站买到去往日照的车票。这次我的运气不错,是坐票。

离发车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我随大批乘客一起检票进站,然后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寻找位子。

位子靠窗。我刚坐下,一个穿黑衣、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在我身旁徘徊了几秒,然后拿着票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小姐,我的座位号是3号,你好像坐了我的位子。”

我抬头,在看清座号时,蓦地发现自己确实是错了,将走廊和车窗的位置搞反了。

我不禁有些为难:“先生,真抱歉,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我坐车有一个毛病,如果看不见窗外的风景,我会晕车。能不能麻烦您……”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沉着脸再度开口:“没关系,如果你不舒服,就坐在那里吧。”

虽然这个人面部表情单调得可以,但我认为,这个世上好人的评判标准并不能以他的长相和态度为准则。

于是我不顾这位先生的冷淡,向他的爱心表达了自己崇高的敬意及感谢。

片刻,男子将手中的提包放好,在我身边坐下。他直视前方,依旧面无表情。

我有些好奇,不知他是做什么行当的,出远门随身居然只带了一个半米多宽的小提包,看起来连衣服都装不了几件,就算是回家探亲,带这么少的东西也很稀奇。

见我一直不住地打量他,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声音清冷:“小姐,我坐在这里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被人发现,我面子上瞬间有些挂不住,只得轻咳了两声:“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喀喀,火车上挺无聊的,要不交个朋友吧。我叫苏予唯,请问您贵姓?”

他转过头来看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男人的五官竟然是比较深刻的,但是他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镜却很好地冲淡了他的那股子凌厉,给他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斯文的书生气。

他推了推眼镜,淡淡道:“鄙人姓莫。”

一路上,这位莫先生似乎都不愿与我有太多交流。而我在碰了几次壁后,不得不认清自己不讨人喜欢的现实,保持沉默。

直到晚上十点多,我实在熬不过那股困意,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当我被突然停下的列车摇醒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枕在我身边这位先生的肩上,而他似乎也不介意这么一种状况,闭着眼,看不出有没有睡着。

我有些尴尬地悄悄抬起头,不想,他却突然睁开眼,吓得我猛然一个瑟缩。

他指指我的包:“你的电话响过。”

我愣了一下,连忙翻开包找手机。然后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来自黎昕臣,时间是子夜十一点左右。

大概,他是想问问我现在走到哪里了吧。

我握着手机发呆,不知道这个电话是否要回。

倒是莫先生看我沉思的表情,突然说了一句话:“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建议等天亮了,给人家回个电话,别让人家担心。”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清冷,可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忽然碰触到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蓦地就显现出几分温情。

我有些感激地冲他笑笑,然后快速短信,发送出几个字:安好,勿念。

我以为,这个时间段,黎昕臣该是在休息的。然而,就在短信发送出去后不到一分钟,我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来,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

我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黎昕臣温和淡定的声音,仿佛未睡醒,带着些嘶哑温柔的性感。

他问我:“走到哪里了?”

这种太过自然的口气让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好像我们从来不曾有过离别,这次我独自出门,其实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一样。他这个人仿佛吃定了我,知道我心软,就算放了狠话,也不可能真的跟他决裂。他让我觉得,不论走到哪里,我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认命地闭上眼。沉默片刻,我再度睁开眼看向窗外:“不知道,外面天还有点黑,什么都看不清。”

“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你……”

我打断他:“你安心休养,不用操心我这里。我还有事,先挂了。”

也没等那边有何反应,我“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我知道我此刻的反应就像是做贼心虚,假装生硬,可是内心已经柔软破碎得不成样子。因为我不敢面对,不敢继续面对他的温柔,于是我选择逃避。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一个人,一辈子,总有些事情无可奈何,总有一些人会错过。

我这么卑微,这么平凡,出生在那样不堪的家庭,还有一个不知所终的、不负责的男朋友……现在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的心终于乱了。

我很想接受,可是我不敢。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地狱,还是天堂。

火车在继续行驶,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和这位莫先生似乎并无做朋友的缘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保持着友好的沉默。

直到快下车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宁霜。

她在那边对我大呼小叫,声音洪亮情绪高亢:“予唯予唯,听说云南地震了啊!你现在在哪里,没震到你吧?”

我不禁好笑:“宁霜,你这电话打得有点晚了,地震当天我就在云南,不过没出什么事情。倒是和我一起的另外一个人伤得比较严重……”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伴儿啊?男的女的?艳遇,还是老相好?你们有没有干柴烈火一拍即合来一场惊天动地的419之夜?”

我叹了一口气,彻底被她非凡的想象力打败:“那个人你认识,怎么说呢,英雄救美,然后一不小心受伤了。”

“谁啊?天哪,患难之中见真情。快给我讲讲,真是现实生活中赤裸裸的琼瑶剧啊!”

“黎昕臣。”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苏予唯,我说你们俩……不会真有什么猫儿腻吧?怎么老是他啊?”

这一次,我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我只能告诉她:“他要采风,我要找人,顺道的事。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God knows!”

我没有意识到,就在我说出“黎昕臣”三个字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莫先生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单纯地以为莫先生真的只是一个路人。

可惜,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才发现,由始至终,这就是一张早已被人布好的网。

有人将丝线密密缠绕在我周围所能触碰到的地方,迷乱我的心,蛊惑我的情,只等着我放下心防,毫不犹豫地跳入这座深不见底的盘丝洞。

终于熬到下车,我背着背包刚一出火车站,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拽住我的胳膊——

“小姐,住不住店?”

“美女,来我家,给你最低优惠啊!”

“姑娘,俺们那儿便宜,就在火车站对面,我带你去!”

……

我茫然无措地应对着一群人的“人身攻击”,直到有一双手突然将我拉出包围圈。

转过头,竟然是莫绍华。

这个时候我已经得知他的全名,是他在下火车前告诉我的。虽然我也不明白,这一路上他都不肯说他的名字,却在马上要分开的时候告诉了我。或许是希望我记住他吧,我很自恋地想。

果然,当他再度向我伸出援手的时候,我这点自恋的小观念还是应验了。

原本他已经松开手,然而见我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不禁再度伸出手来虚扶了我一下,可语气却不太好:“走吧,难不成等他们亲自来拉你?”

直到上了出租车,我才意识到,我跟一个在火车上认识的陌生男人坐在了一起。他替我解围,于是我便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他要去哪里,我却不知道。

联想到一些恐怖片及警匪片的场景,我浑身的汗毛不禁竖了起来,我声音僵硬道:“那个,莫绍华,现在是要去哪儿啊?”

“酒店。”

“咱、咱去酒店干吗啊?”我哆哆嗦嗦地问,生怕他把我给打劫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去酒店休息,难道要在这里打地铺吗?苏小姐,你还真是幽默。”

出租车在一家名为雅禾的四星级酒店门口停下。莫绍华付完车费,拎起包走进大堂。

他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我一句:“我到了,你自便。”

然后,留给我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徒留我在原地继续茫然。

我站在门口犹豫很久,直到一个门童走过来问:“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碍于面子,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我先参观一下酒店外景,一会儿再进去。”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既来之则安之,再不进去就说不过去了。

我很无奈地背着包进去,到前台询问了一下价格,发现标间的价格在我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于是我很快下定决心开好房间,将行李放好之后,稍作休息,就开始了我一家一家向酒店询问的伟大征程。

之所以选择用询问酒店这样的最笨的方式去寻人,那是因为我了解江裴,他这样的公子哥,哪怕已经落魄到潦倒的地步,可平日里奢华的生活习惯仍让他无法接受普通人近乎廉价的生活方式。

所以,哪怕他不再是江氏继承人,哪怕他即将失去他在这个家族的地位,他依然会让自己过得像曾经一样风光。

就算没钱,也要吃香喝辣,住至少四星级以上舒适的酒店。更何况,他怎么可能没钱。

我知道,江裴的离开是有计划的。这个计划来自于他自己,既然知道要走,就不可能两手空空。他一定带够了钱,带够了让他继续挥霍的资本,如果哪一天他突然回来,那只能说明,这个公子哥的钱花完了。

思忖至此,我不禁有些自嘲。

我现在拿着他的钱去找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既是受到他一些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说明我也变得世故了。

可是那又如何?在没有钱、没有地位的时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没有人会理解你的努力和付出。然而当你翻身做主人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仰视你、崇拜你,他们不在乎你的过去,他们管那些失败叫“阅历”。

我爱上了一个沉浸在浪漫主义色彩中的纨绔子弟,他懦弱,却善良;他偶尔强势,却又内心脆弱。

就是这样的矛盾,让我沉溺,让我无法自拔。以至于现在,我明知他的离开是一个局,明知他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也会过得很好,可我依然无法安心。

因为,这种牵挂已经变成了可怕的习惯。明知无须担忧,却依然无法改变。

记得我们刚在一起时,他曾在江氏集团的办公室里亲眼撞见他爸爸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鬼混。

当时,他二话不说,抓起两个人脱在地上的衣服,直接从江氏大楼十七层的窗口扔了下去。引来一众人驻足围观,也让江兆宏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儿子的脾气,因此老实了好一阵子。

只是,这样的发泄行为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倒让他觉得羞耻、难堪,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那天晚上,他坐在我面前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地上的百威啤酒空了一箱又一箱,他终于喝醉,然后开始耍酒疯。

江裴醉酒后的动作跟别人不一样,有人吵闹,有人睡觉,还有人会不住地呕吐或者说胡话,可是江裴,他只会唱歌。

他唱《痴心情歌》,他唱《烟火》,他唱《浮夸》……他唱每一首失意人才能听懂的歌。

直到唱到嗓音嘶哑、酣畅淋漓,他才渐渐清醒。

江裴伸出双臂抱住我,问我:“予唯,你不离开,不抛弃,不背叛,好不好?”

我点点头,然后,感觉到肩窝处氲开一片温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江裴的眼泪。本以为他会这样消沉一阵子,可是第二天,他就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厚脸皮的模样。

他告诉我,唱歌就是他发泄的途径。哪怕再不快乐,可他至少还能唱歌。

是的,他会唱歌,也许,去酒吧什么的地方弹弹吉他发发声,他也一样能够过得潇洒滋润。

江裴就是这样,永远有理由让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活得开心自在。说他自私,可这是人的本能,况且他爱着你的时候,是真心为你着想。可要是说他有男人的担当,然而他做出来的事情,却又明明只是为他自己考虑。

在他懦弱地失去理智后,我整个人几乎被绝望逼疯。然而,没有我的这些日子,我并不确定他是否和我一样焦虑悲伤。

我不清楚现在的江裴是否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世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化。爱情,就是这个世界上保质期最不明确的东西。

一直到晚上八点,月华初上,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将自己彻底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不愿去想,不愿去听。

这大半天的时间,我跑遍了日照所有的五星级酒店,当然,挂牌的也没有几家。

酒店对客人的信息是保密的,但我依然重复着那句话:“对不起,我男朋友离家出走,能不能麻烦您查一下他有没有在这家酒店入住?我可以把他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给您,拜托了!”

我不厌其烦地拜托甚至乞求他们,终于有大堂经理过来了解情况,答应帮我查一下。

我怀着忐忑而又希冀的心情等待,却一次又一次地转为失望。

直到最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给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张渴望和期待的笑脸。直到最后,我渐渐疲惫下来,然后听见自己内心惶然无助的声音。

我缓缓低下头,说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

第二天早起,看着镜子里那红肿的双眼,我对自己说:“微笑。”

三秒钟后,我就真的笑了起来。

我背着包出门,在酒店大堂意外看见莫绍华。他拿着一个苹果坐在大堂里,抛石子儿一般扔起来再接住,再扔起来,再接住。

我走过去:“喂,你看起来很有闲情逸致啊!”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又把头扭了过去,无视我的存在。

“哎,说起来,咱们俩也算是挺有缘的。今天我不办事了,你呢,有没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我请你去海边走走,如何?”

原本以为他会拒绝我无厘头的邀请,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他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站起来淡淡开口:“那就走吧,还磨蹭什么。”

大概日照这个地方并不像其他沿海城市那么出名,海边的游客并不算太多。倒是有几对穿着婚纱、礼服的情侣,新娘提着长长的裙摆站在礁石上拍照。

阳光下,新娘的笑容格外甜蜜,新郎的眼里写满宠溺。

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幸福。哪怕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双眼睛对视一秒,就知道彼此的内心:哦,此刻,我在想念着你。

我脱掉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海水里。

路过的潮汐卷起浪花欢快地笑着,它们匆匆经过我的背影,悄悄掩埋掉我身后刚刚踩过留下的一串串脚印。

在失去之后,我终于肯承认,江裴其实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曾经,他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住我,将我环在他的臂弯里,让我紧贴他的胸膛。他说,这是情人之间最温暖的姿势,他不需要我付出什么,他只要我开心地享受就好。

那种毫无缘由的宠爱,是爱情里男人给女人的最高殊荣。所以,这就是我始终无法真正放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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