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琨
1。小偷
当冰冷的秋雨终于落下时，孙炜已经在别墅的窗户下蹲伏了六个小时。这个山坳里的别墅小区还没有建完，除了面前这栋房子，没有任何一套别墅有人住。
他今天一定要拿到那个东西，否则明天那家伙回来，自己就很难再有机会下手了。
孙炜将两只鞋脱下来放到窗台上，翻进了屋子。据姐夫得到的可靠消息，那东西就藏在床下的暗格里。床上，两个年轻男女紧紧地抱在一起，睡得正熟。女人算是这个别墅的女主人，男人却是个十足的客人。孙炜在床尾蹲下，慢慢摸索，很快就找到了一块触手干涩的地 方。
就是这里！那个人的办公室电脑里有这种保险床的资料，只要按住暗格用力推三下，外门就会自动打开，到时输入密码即可。至于密码，那个电脑白痴也用明文记在了文档里。
就在孙炜准备输入密码的时候，报警器响了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2。情人
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刘海军正抱着宋敏娜睡觉。“什么声音？”刘海军的声音干涩嘶哑。
“是外面拉的警报。”宋敏娜一翻身坐起来，套上睡衣，警惕地四下打量，“这个小区的监控系统现在还不能用。因为老赵坚持要住进来，所以物业安排了四个保安倒班来负责我们的安全。保安如果发现紧急情况，就会拉警报通知。”
宋敏娜一眼望到了打开的窗户，很惊异地拿起那双男式旅游鞋，说：“有人进来了吗？”
如果真是贼进来，刘海军并不担心。但如果是老赵派来的私人侦探就糟糕透顶了。老赵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下属不忠，况且这个人还是他的秘书。
刘海军打量着这双鞋，面孔上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不用怕，真是老赵派人来，我们正好和他摊牌。”宋敏娜反而镇定下来，她一把拽过刘海军，指着床头的衣柜耳语道：“会不会藏在那里头？”
刘海军被她吓了一跳，说：“我不知道。保安怎么还不过来？”
“离得挺远，走路要十多分钟。”宋敏娜小声说道。刘海军想了一下，蹑手蹑脚地从床头取过手机，按下了110三个数字，将手机塞到了宋敏娜手中。
宋敏娜犹豫片刻，摇了摇头，然后拿起床头灯比划着，意思是让刘海军开门，给里面的人来一下。她凑到刘海军耳边说道：“我怕他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刘海军愣了，对啊，自己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老赵总以为把东西藏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很保险，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等宋敏娜搞到那东西的密码，他就可以扳倒老赵了。
他拿起台灯，让宋敏娜去拉门。这时，门禁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宋敏娜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保安来了。”“我去开门。”刘海军疾步跑到门前，打开了防盗门。
可门外站的却不是保安，而是他的顶头上司老赵。
3。小辫子
自从有人匿名告发刘宋的关系之后，赵秉红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套监视设备。他昨天对宋敏娜说要去海南开会，其实整个晚上他都呆在车里，从监视器里注视着别墅里的动静。
“刘秘书，晚上好。”赵秉红微笑着推开刘海军，踱进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刘海军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直到宋敏娜过来给他披上睡衣时才醒过神来。
赵秉红眯着眼打量面前的一对男女，直到刘海军和宋敏娜被他看毛了，慢慢地靠到了一起。
“你们看看这个。”赵秉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储卡扔到桌上，望着刘海军，“怎么样？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东西拿给秘书长，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刘秘书一下瘫软在地，不顾一切地爬到赵秉红跟前，奋力抱住了他的大腿：“您千万不能这么做啊，求求您不要这么做啊……”
“秘书长年纪大了，又比较古板，你知道他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的。”说到这里，赵秉红用下巴点了点床尾，“你不会也是冲着那东西来的吧？”
“没……没有……”
“你以为我的日记和礼单都在这里？”赵秉红的声音突然间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小刘啊，五年前你刚参加工作时我就说过，不要主观臆断，凡事要学会辩证地去看，多动动脑子。如果你听我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问题了嘛。”
“是。”两个人像突然回到了机关一般，一个坐一个站，一个说一听。只不过站着的这个主光着屁股。
“算啦，不说这个了。”赵秉红深深吸了一口烟，“我也不想弄得你身败名裂，那样我也不好受，所以觉得还是给你个机会好。”
“您说，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刘海军的面孔上闪过一道希望。
赵秉红瞥了他一眼：“再过几个月秘书长就退休了，除了我之外，林局也很有竞争力。你知道，他是个相当能干的人，也年轻。不过年轻人还有的是机会嘛，所以这次你有必要去给他提个醒。”
“提醒？”刘海军有些犹豫了，林局是全市黑白两道的重量级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得罪赵秉红最多回家，得罪林局却完全不同。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又开始冒汗了。
“林局的家属你见过没有？”赵秉红突然转变了话题。
“见过几次。”
“怎么样？”
“挺漂亮的，怎么了？”
“我不是说这个。”赵秉红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天，“你感觉那个人怎么样？”
“没打过交道，说不好。”
“我告诉你吧，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黑社会。”说到这里他提高了语气，“她叫孙美珍，表面上是林达实业集团的总裁，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惯犯，倚仗着老林的势力在市里无法无天。”赵秉红俨然成了为民做主的青天，“所以我们必须把她铲除，打掉她背后的保护伞 ，该抓的抓，该押的押，该杀的杀。”他停顿了一下，“听说孙美珍有个弟弟，原来是林达地产的老板，前年打黑时替孙美珍进去了，刚刚保外就医出来。这几天我们正是关键时刻，你帮我打听打听这个人的情况，从他入手给老林点教训吧。”
“他……他叫什么？”刘海军踌躇着问。
“他叫——”赵秉红刚要说话，突然发现了宋敏娜脚下的旅游鞋。“这鞋是谁的？”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很快把视线集中到衣柜上，走过去边拉门边说：“他叫孙炜，现在应该是无业……”
话音戛然而止，一柄匕首从柜子里伸出来，顶在了赵秉红的喉咙上。
4。谈判
“真是巧啊。”孙炜缓缓走了出来，“我刚才在柜子里听到你给下属布置任务，才知道原来你办公室电脑里的密码和线索都是有意设的局。”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不过也无所谓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秉红望了望身边的宋敏娜和刘海军，答非所问地开口了：“把刀放下，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我不行。”孙炜冷笑着把匕首往里推了推，“我刚才已经听到你准备怎么对付我姐夫了，我不能饶过你。”
“你姐夫？”
“没错，我就是孙炜。”
“哦，原来你是找证据的，想为你姐夫办点事？”赵秉红笑了，“小伙子，你很天真。你以为他找不到的东西你能找到？如果这次是他让你来的，那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错了。”赵秉红紧紧地盯着孙炜的面孔，索性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和你姐夫并无私仇，我 承认一直想弄垮他接替秘书长的位置，但这并不代表我恨他，相反我们在生活中还是很好的朋友。今天既然我们在这个场合遇到了，那就证明我们还有缘分。你回去和你姐夫说，这次这个位置我不和他争了，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最好的搭档。”
“真是好口才啊，不愧是当大官的。”孙炜在赵秉红身边坐下，“不过我不是三岁孩子。”
“那你想怎么样？”
“我早就知道你有写日记和礼单的习惯，把它们交出来。”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说在场的人谁会救你？”
赵秉红心里“咯噔”一声，他十分清楚，宋敏娜和刘海军都是非常希望自己早点死的。可是如果交出日记和礼单，那他基本上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交，是死。不交，也是死。赵秉红决定不交。
孙炜已经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说实话，他不愿意杀人，但是不杀，孙美珍与他关系的知情者将会从小众变成大众，那是他姐夫不愿看到的结果。他再有用也比不过姐夫的前程。
就在他再次握紧匕首的时候，客厅的对讲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保安在对讲机里说，外面有人找赵局长。
5。跟我走
宋敏娜不明白孙炜为什么要让她去见保安，一定是因为自己在这三个人里面的威胁更小些吧。临走前，孙炜只说了一句话：“十分钟你不回来，我就先杀了刘秘书。”
他似乎很了解她，现在的她不能没有刘秘书。宋敏娜叹了口气，想起老家残疾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快了，等老赵完了她就自由了，那时刘秘书接替了老赵的位置，一定会兑现诺言和她结婚的。
自由，你还远吗？宋敏娜望着灯光蹒跚而行，泥水四下飞溅开来。望见门口传达室里保安佝偻的身躯，不知为何却让她想起了老家的父亲。
父亲早年是在生产建设兵团搞爆破的，后来在一次事故中瘸了右腿，转业回了老家农村。八十年代初父亲跟着村里人学做买卖，却把家底赔了个精光。
宋敏娜来到门外，正想询问保安为什么要找赵秉红，却猛然听到身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她惊愕地回过头，发现自己刚刚走出的那栋别墅已经化作了瓦砾，浓烟与灰尘四下弥散开来。宋敏娜被吓呆了。
“娜娜。”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宋敏娜转过头，惊奇地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父亲宋进财。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笑了，笑容有些惨淡：“我进城已经三年了。”
“三年？”自己就在那年认识了赵秉红。
“是啊，你一直没有回过家。爸爸想你，可到了酒店才知道你早就不在那里干了。酒店的服务生们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议论起了你和那个姓赵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你遇到了难题。”
宋敏娜才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牺牲某些东西换来享受是值得的。可这些话跟爸爸没法讲。
“我把你弟弟托给村长他们照顾，在城里呆了下来。我打听到那个姓赵的和你的事，也弄清了他和那个姓林的关系，你和刘秘书的事情我也明白，每天我都在他们单位厕所做卫生，整整三年啊。”说到这里，宋进财微微喘了口气，“直到今天，我才有机会将他们三人弄 到一起，弄到这个没有人的地方。”
一瞬间，宋敏娜什么都明白了：匿名检举自己和刘秘书给赵秉红的是父亲，暗中向老林透露这个别墅地点的是父亲。他这么多年才等到了今天的机会。她的眼眶湿润了：“爸，我……”
“孩子，你什么都不用说，是爸爸没用，让你受苦了。”宋进财哽咽着拉着宋敏娜进屋，“今天晚上老赵说自己出差，刘秘书说陪着他，所以没人知道他们来这里。”
“那孙炜呢，他来这里也没人知道？”
“老林知道，不过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父亲的声音平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这些人都完了，他们的财产也会被冻结。娜娜，明天你就跟我回家，找个好人家过下半辈子，再也不要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了。”
宋敏娜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从明天起，自己将和父亲回到那个遥远的小村子，离开灯红酒绿的都市。她的未来随着父亲的现身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简陋的生活。
“你记住，今天晚上这里没有人来过。他们都是死于煤气泄漏。”父亲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宋敏娜依旧没有说话，她倒是想留下来，可怎么留下来呢。这些人死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一切也付之一炬。她又得去端盘子或者当迎宾才能生活下去。她将不再有时装、不再有化妆品，甚至不再有电脑和网络。
“不——”她在心底呐喊着，如果当年爸爸没听人家的蛊惑去做什么生意，家里不会一贫如洗，妈妈也不会病死，自己更不会来城里……现在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却又被面前这个人毁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宋敏娜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声量：“我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来！”走到门口的父亲错愕地回过头，正看见她拿起一根橡胶警棍，狠狠地砸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