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一个地方去采访。因采访的对象出差了,两天后才能回来,我只好住在一家旅馆里恭候着。没事,便到街上去逛游,想领略一下北方小城的风景。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早,风儿温柔地吹着,吹去了人们身上的许多臃肿,吹艳了姑娘们的衣衫,也吹醒了青年人的轻灵鲜活。街旁垂柳的枝条上已有了鲜亮,嫩黄的叶芽,娟秀得如女孩的眉儿。在风儿的鼓励下,洁白的柳絮显得轻灵顽皮,一团团,一簇簇,在行人的眼前漾来荡去,天真地挑逗着行人的情致。我瞅准一团,要摊开手看时,一出气,却又飞了。升升浮浮,翩翩不能安静,越发逗得我的兴起,追它而不能止了。追到广场处,发现一群儿童也在那儿热火朝天地扑捉着柳絮玩耍。笑声如玲,天真快活。我追赶的那个小精灵儿恰巧落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待要抓时,我才发现这个孩子与那些儿童们很是不同了。他全身脏兮兮的,眼窝与鼻凹处都驻着灰尘。长得瘦瘦的,小小的,衣服十分破旧,几乎难以抵挡风寒。此刻他勾着头,紧紧地抱着身子,孤单单地靠在一个水泥柱上,显得十分忧郁和委屈。看见了我,眼神有些惶恐,头勾得更低了。这一下子唤起了我的怜悯。这可怜的孩子,他与周围的环境太不协调,太不合拍了。他为什么成了这般模样?被父母抛弃了,还是自己逃出家门的?也许他和街头缠人的小乞丐没什么两样吧?我丢给他1元钱,想试探一下,可他并不去拾,只是两眼迷茫地看着我,久久地,久久地。我的心抽了一下,不由得伤悲起来,童年记忆不可阻挡地回到了我的脑海之中。可我是因为上世纪60年代人为的大饥荒夺去了我父母的生命才流落街头的,而你又是为了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呢?我不忍心再看,匆匆塞了几元钱给他,就逃也似的回到旅馆去了。
出奇的是,我回到旅馆后不久,这个孩子也来到了旅馆。他伫立在门旁,眼光毫无目的却又十分伤神,他是寻我而来吗?我猜测着,走上前去与他搭讪:“孩子,你是找我吗?”他摇了摇头,仍是那种企盼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门外。正待我要问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过来说:“小石头,别等了,你妈妈今天是不会来了。”然后扭头对身旁的我说:“苦孩子呀,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家了。”“为什么呢?”我追问了一句。“唉,你不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于是就絮絮叨叨地向我说开了这孩子的故事来:“小石头父母离婚后,他被判给了他父亲。可他父亲又娶了人,就不大管他的事了。他的后妈对他很凶,这么小的年纪就让他干重活,吃的却是稀饭与剩饭,就这还不能吃饱。一不如意,就是一顿毒打,打时不让哭,也不准叫。有一次他的父亲出门做生意去了,后妈就寻故把他往死里打,打得满身乌黑青紫,多处流血。小石头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跑到他妈妈家里。可他妈妈也刚嫁了人,经过苦苦哀求,继父才答应暂时收养下来。但继父原来也有一个孩子,并比他大得多,常常欺负他。他的妈妈为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新家庭,不敢多言。就这样忍气吞声地过了两年多,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他的妈妈只好流着泪把他送到河南某县一个烟花爆竹厂里去做临时工。现在大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厂里不景气,职工放了长假,小石头只好又回到妈妈的身边来了,并把他在外面做工挣来的钱全部交给了他的妈妈。这孩子多懂事呀。可就这样也没能在这个家庭得到安身之处,刚呆不到十天,就又被赶出了家门。只好在这旅馆里随便找个躲风的角落。他昨天不知听谁说那个爆竹厂又要开工了,就买了票,准备明天一早坐车到那个厂去,临走前想去见见他的爸爸和妈妈,可一个也没能见到。到现在他还不死心,回来后又站在这里等着。唉,这孩子,也真是太苦了!”她说不下去了,用手擦着眼泪。我也听不下去了,心里早已酸楚,泪水模糊了双眼,忙蹲下身去抱住这个孩子,用手轻轻地摸着他那脏乱焦黄的头发。可怜的孩子受了感动,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紧紧地搂住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把小石头叫进了我的房间,给他洗了澡,又上街给他买了一套内衣和外衣让他换上。夜里就叫他与我睡在一张床上。孩子紧紧地依偎着我,不住地哭,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爸爸该多好呀!”我抚摩着他那一头柔软的黄头发,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如果有可能,我多么想让这孩子多享受点温暖与父爱呀。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雨来。早晨起来送小石头去车站的时候,雨还下着,大风呼呼地吹,手中的雨伞几乎撑拿不住了。我紧紧地拉住小石头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会让风把他给吹走似的。我不知道他此番去厂里是否会找到出路,他也不知道,但他还是得去,因为那毕竟还存在一线希望。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车子在风雨中颠簸着远去了,渐渐地消失在风雨之中。可我的心灵深处总不能淡去这个孩子的身影。这颗不幸婚姻的果实呀,但愿你能有好的运气,找到终身的生存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