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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胡烈和夏侯咸率领着五万兵马,离开了涪城,沿着涪水南下,浩浩荡荡地奔向郭县。涪水岸边,人潮滚动,马流奔涌,一股浓烈的杀气冲天而起,顺着涪水向前翻滚。

自从剑门关下的那场大火之后,胡烈就憋着一肚子的气,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报那“一箭之仇”。今日钟会遣他率领重兵去追击姜维及蜀军主力,正中了他的下怀。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如今之姜维,不仅已经成了无主之将、无源之流,只能孤军奋战,而且也失去了天险剑门关,无险可据,无隘可守。他必须借此良机,一举击败姜维,报仇雪耻,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每思念至此,他都觉得精神亢奋,浑身燥热,一股股强烈的冲动,不断地拍击着他的胸腔,迫使他一再地催促着兵马,加速前进。

老成持重的胡烈尚且如此,血气方刚的胡渊则更是报仇心切,急不可待,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飞至郪县,与姜维进行血战,将其斩落马下。他不时地抚摸着脸上那块剑门关下大火时留下的伤疤,一遍又一遍咬牙切齿地说:“姜维呀姜维,想不到汝也会有今日!”

胡烈正在督军前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喊叫之声:“胡将军请留步!”

胡烈勒住战马,回首观望,只见羊琇纵马飞奔而来。他心中不由一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军情突变,钟会改变了原先的部署,特遣羊琇赶来传令……

胡烈正猜疑着,羊琇已飞马来到了他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说:“玄武兄行何速也!”

胡烈打量着满脸热汗的羊琇,疑惑地问:“稚舒如此急匆匆赶来,有何紧要之事?”

羊琇揩去脸上的汗水.瞅了瞅胡烈和胡渊父子二人的神态,喘了几口粗气,不紧不慢地说:“玄武兄领兵出征,我特赶来为兄送行。”

胡烈瞧着羊琇胯下那匹还在喷着粗气的战马,苦笑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稚舒与我一向是真诚相待,有话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顾忌。”

“玄武兄,恕我直言。”羊琇一本正经地说,“两军交战,斗智斗勇而不可斗气,若赌气斗气,必然要大损其智勇,于作战极为不利。”

“稚舒何出此言?”胡烈有些惊奇地问。

羊琇开诚布公地说:“玄武兄领兵出城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剑门关下那场大火,担心兄心中有气,为报前仇,去与姜维硬拼死战,故而才快马加鞭赶来,向兄进上一言。姜维乃当世之枭雄,其智勇皆在我等之上,兄此去与之进行交战,务必小心谨慎,切勿赌气斗气,以免……”

“羊参军不必过虑。”胡渊不等羊琇把话说完,便不服气地说,“如今之姜维已经成为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惶惶不可终日,有何惧哉!”

“狂妄小子,休得胡言乱语!”胡烈呵斥罢胡渊,转而对羊琇说,“多谢稚舒之深情厚意,我定会牢记稚舒之言,小心从事。不知稚舒有何妙计,可助我破敌?”

羊琇款款一笑,早有准备地说:“郪县一带多为矮丘,无险要之处。姜维退往此处,乃是权宜之计,并非想在此处久留。玄武兄此去可采用打草惊蛇之策,先故作声势,惊动姜维,迫使其率军撤出郪县,然后再追而击之。”

“倘若姜维不为我军声势所动,死心塌地固守郪县,我又该如何?”胡烈又问。

“若果真如此,玄武兄可先兵临城下,围而不攻。然后速报镇西将军,调集各路兵马,汇聚郪县,合力攻之。”羊琇深思熟虑地回答。

“多谢稚舒不吝赐教。此次若能大获全胜,首功当属稚舒。”胡烈感激地说。

“我此次随军远征,实属无奈。故而,我只求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并无建功立业之奢望。”羊琇轻淡地说。

胡烈和羊琇正谈论着,前行踏路的探马来报:“姜维遣人持印号节盖(印号节盖:指印绶、名号、符节、车盖。那请降使者唤来,待验明印号节盖之真伪后,再作计议。”)前来请降。”

“姜维遣人前来请降?”胡烈愕然一愣,自语了一句,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羊琇。

羊琇尚未答复,胡渊就恼怒地说:“姜维走投无路,才来请降。若准其降,剑门关下丧命之将士岂不白死了!依我之见,我军应迅速进兵郪县,一举把其歼灭,以告慰死于那场大火将士在天之灵!”

“黄口孺子,休得多言!”胡烈瞪了胡渊一眼,转而求教于羊琇,“此事实出意外,以稚舒之见,该如何处置?”

羊琇沉思了片刻,郑重地说:“此事至关重大,又来得如此突然,我亦无有主张。以我之见,不如先把“稚舒所言甚是。”胡烈点头赞同,吩咐踏路的探马,“速把姜维之来使带到此处!”

不一会儿,姜维的使者被带到了胡烈和羊琇的马前,跪倒在地,恭敬而不怯懦地说:“小人奉我家大将军之命,前来请降,望将军接纳。”

“姜维遣汝前来请降,以何物为凭?”羊琇紧盯着那来使,厉声地问道。

“现有我家大将军印号节盖与降书为凭。”那来使冷静地回答,并把所说之物奉上。

胡烈和羊琇接过这些东西,除因降书上标明“镇西将军亲启”的字样,他们不敢私自开封,其余之物均一一细细地查看。羊琇见印绶、符节等均为真实之物,便进一步问道:“姜维现在何处?”

那来使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家大将军率领全军在距此三十里处安营扎寨,恭候贵军之答复。”

羊琇把目光移向踏路的探马,严肃地问:“此话属实乎?”

踏路的探马认真地回答:“蜀军大队人马确已在距此三十里处安下营寨。”

羊琇略加思忖,低声地对胡烈说:“如此看来,姜维前来请降,并非虚妄之事。”

“既然如此,我等该如何处置?”胡烈疑惑地问羊琇,“准其降乎?不准其降乎?万一此乃姜维缓兵之计,又如何是好?”

“准其降或不准其降,我等均无法做主,须禀明镇西将军后方可决定。”羊琇迟疑了一下,折衷地说,“以我之见,此事这般处置为宜:我与玄武兄,带上姜维之来使,立即返回涪城,把此事禀明镇西将军,请他定夺。夏侯司马则继续率军前行。在距蜀军五里处安营扎寨,并严密监视其动静;若蜀军不动,我军亦不动;若蜀军欲逃遁,我军则马上进行追击。不知玄武兄意下如何?”

胡烈犹豫了片刻,无奈地说:“只有如此,方可两全,就依稚舒之言”

三路兵马按照钟会的将令,准时地开出了涪城,拥挤不堪的城内顿时冷清了下来,好似一个散了场的大集市,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吵吵闹闹的喧嚣。从天亮到现在,钟会就像是一台架设在激流之上的水磨,在一股接一股水流的冲击之下,不停地高速运转着,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连续两三个时辰,他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才发觉自己浑身乏力,正想稍事歇息,卫瓘却又突然出现在县衙的大堂之上。

钟会不敢怠慢这位负有特殊使命的特殊人物,连忙起身相迎,赔着笑脸说:“军司来此,有何见教?”

卫瓘也笑脸相赔,开门见山地说:“卫某此来,是向镇西将军辞行。”

“辞行?”钟会心中怦然一动,有些担心地说,“军司欲返回洛阳,向大都督禀报灭蜀之事……”

“非也。”卫瓘诡谲地一笑,“我欲前往成都,去见征西将军邓艾。”

近一段时间,钟会越来越觉得,卫瓘就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时时围绕着他飘游,暗中监视着他的言行举止,迫使他不得不处处加以提防,事事小心翼翼。对此,他真是深恶痛绝,但却又无可奈何,不仅无法摆脱,反而要笑脸相迎,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卫瓘要离他而去,使他有如释重负之感。尽管他心中早就盼望着卫瓘早些走开,但脸上却又装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自出洛阳以来,会与伯玉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结下了难解之深情厚谊。如今一旦要分开,会心中真有些酸楚难止!”

卫瓘也作出依依不舍之状,口是心非地说:“瓘亦是如此,不忍离士季而去。然因身负使命,不敢有误大都督之托,只好暂时与士季分手!”

“既然如此,会也不敢因私交而废公事,强留伯玉在此。”钟会假作关切地说,“蜀国新灭,恐沿途并不太平,会遣三千精锐兵马,护送伯玉去成都。”

“多谢士季关心!”卫瓘婉言谢绝道,“姜维及蜀军主力尚未降服,此处正需兵马。瓘有大都督给与之一千兵马护卫,已可保身,安敢再动用作战兵马!请士季不必另派兵马进行护送。”

钟会问道:“不知伯玉准备何时启程?”

卫瓘答道:“那一千兵马已在涪水边等候,瓘即刻动身,就此与士季告别。”

“待会送伯玉一程。”钟会携起卫瓘的手,并肩走出大堂。

钟会一直把卫瓘送到涪水边上,并目送着卫瓘渡过涪水之后,方才返回城中。大概是卫瓘一走,钟会去掉了一块心病,身上顿感轻松。此时他才想起,从天亮时起床后,至今他还滴水未进,粒米没吃。如此一想,他又顿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正准备用餐,忽然又见胡烈和羊琇一起走进大堂。他不由得一惊,诧异地问:“胡将军为何去而复返?莫非军情有变?”

胡烈把姜维的印号节盖与降书放到钟会面前的几案上,有些激动地说:“末将率军出城,行进方十余里,便遇上了姜维派来请降之使者。末将不敢擅自做主,故而带着使者与此物返回,请镇西将军定夺。”

钟会闻听此言,又惊又喜,两眼放射出兴奋的光彩。他先是把姜维的印号节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又拆开姜维的降书,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起来。降书中写道:

维世居陇右,本为魏将,因遭上司之嫉妒与猜疑,有国难投,有家难归,万般无奈,降于蜀国。幸蒙诸葛丞相不弃,不仅委以重任,而且言传身教,使维能有今日。维为报答诸葛丞相知遇之恩,多年来竭尽全力,效忠于蜀国。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蜀国气数已尽,天意不容违抗,维之旧主已先行归顺大魏,并敕命维率军而降。维本不欲降,无奈旧主敕命已出。维岂能既违天意,复抗主命,思之再三,彷徨终日,才决定顺天奉命,率军归降。维将率领全军在距涪城五十里处安营,恭候镇西将军之回复。倘蒙接纳,速赐来命……现将维旧主之敕命一并奉上,请镇西将军过目。

钟会细读罢姜维的降书,又把随降书一同送来的刘禅的诏书一字一句地阅读了一遍,思忖了好一会,才说:“速把姜维之来使带来见我!”

姜维的使者被带进大堂之后,并无畏惧之色,而是跪而不语,等候着钟会发问。

钟会把那使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严厉地问道:“姜维属下现有多少兵马与粮草?”

使者沉稳地回答:“我家大将军属下,现有四万精锐兵马,粮草不计其数。”

钟会又问:“既然姜维兵精粮足,为何要不战而降?”

使者复答:“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家大将军乃至忠之人,岂能违抗圣上之敕命。”

“我若肯受降,姜维将如何?”

“我家大将军有言:镇西将军若肯受降,便是成全了他之忠心与忠名;他将命令全军投戈释甲,归降贵军;他本人也将亲诣涪城,听凭镇西将军发落。”

“我如不肯受降,姜维又将如何?”

“我家大将军有言:如镇西将军不肯受降,他也只好令全军将士拼死而战,杀身取义,以身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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