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纪念海子
雨水书写了忧郁的字
春天悄然患上了流感
这是一首伤心的诗歌
怀念诗人海子
十四年了，我们活着的理由
比你的死更加简单
故乡的油菜花开的时刻
你的魂灵就是太阳
撒开的阳光照着你的骨头
和一块墓碑站立在一起
蓝色的云陪伴着三月
足够痛哭的人和你相遇
宿松
——为童年而作
这样可以截然不同地说
夕阳照在光脚丫上
宿松。在安徽西南部的县城
一个村庄，芦苇村
面对水和鸟的影子
像剥去壳的鸡蛋，激越的下午
一条大沙河的波浪随风而逝
沙滩上的石子、树枝画圈圈住的是游戏
我和小丫、毛头、二虎以及几头牛的欢乐
乐趣无穷，花样变着魔术，
在河边网住了很多鱼
我们跳跃，再用火烤熟它们
香味溢满整个天空
蜻蜓、蚊子、飞蛾、蝴蝶都在头顶跳舞
牛在吃着青草，偶尔看看它的小主人
它们和睦相处，小丫说：“我们这样多好。”
毛头振臂欢呼，二虎木讷，我傻傻地沉默不语
一只木船从我们身边经过
渔人唱着收获的渔歌
他们陶醉的样子很幸福
我们看着他们，我们笑着
二十年过去了，我在远方的城市
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么多的影像
一些人的面孔依稀可见
他们怀念我吗？我们一起在大沙河中洗澡
让干净、光滑的自己和牛回家
惟有小丫在岸边
小丫
小丫死在一场延误的脑膜炎里
早晨醒来，微风吹着脸色苍白的她
我泪如泉涌，小丫像塑像
她不理睬我的任何呼号
但是时光永远不能抹去我的记忆
小丫躺在一个小小的棺材里
小丫凄冷地离开了我，以及木讷的二虎和毛头
我们无法仿效大人的哀伤
我们在大沙河边修建了城堡
小丫是我们的女王，小丫还在岸边吗？
入土居住的小丫一定在嘲笑我们
三个小男孩惨不忍睹的嚎哭
小丫听见了我们的呼叫
却再也无法跟随我们天真的童年
芦苇村失去小丫，顿时虚空
小丫住在大沙河的土里
小丫知道我们常去看她
这样我们的游戏没有少一个人
在那河水流动的时候，小丫看见没有
我们叠的纸船从芦苇村出发了
诗人黑陶和我说故乡宿松
我写过宿松，写单纯而荒凉的河流
写失落的梦，你说时我很感动
你经过的宿松，在诗人的视野里
变换着片段，冷寂的乡村和街道
原始的手工业和风俗
我责备过，我正如一个工匠
我说语言汇成的诗，宿松
你从长江边上乘着破旧的长途汽车
风景不再荒废，田园正待新绿
故乡在哪里
我会心潮激荡，把这片芦苇摘下来，守护着它
宿松已经成为我文学的地理，她给了我肉体
以及微微颤抖的经历，捉住大沙河里的黄丫鱼
刺痛了稚嫩的皮肤，把血当成英雄的血
词语的空洞，在芦苇村染上了贫寒
我对母亲说，对我的混世界的本领放心
你的不安是柴火，煮一顿饭让你儿狼咽而下
浮泛的躯体扑入了大沙河
而灵魂的洗濯，用光了带来的名牌香皂
都不能找到在童年的那一个自己了
我已经需要故乡来治疗
泥土粘合在我的皮鞋上，我没有一丝察觉
我在老屋里还有双布鞋，母亲保存多少年的爱
包裹着我的心，你儿穿上了，就穿上了故乡
哦，在空无一人的树林，青草的气味包围了我
呼吸着，呼吸着，我进入了故乡
1983年的逝伤
1983年的洪水吓坏了童年
祖母摔断了寒骨
魂灵的影子在传说中蔓延
风俗不能治愈和化解
死亡的谶言
祖母指着墙说墙要倒了
就停止了呼吸
只能划着船去埋葬她
然后家沉在水中
祖母永远把我丢离在世上
我该怎样知道祖母的生活
一块坟地的碑石记着我
作为她孙子的名字
1983年，芦苇村在逝伤里
淹没在水的世上
我，离开芦苇村谋生
残缺的贫瘠
破译着我的阴影啊
不必回家和遥望
祖母在黑暗的虚空中佑我
戏剧性的回忆
1976年，我戏水般的出生在芦苇村
大沙河泛滥着一场电影人生
这个人物的情节总是遭受转折
他的配角总是提前退场
而高潮时刻总是突然停电
喃喃自语的老人年迈地混淆视听
“这个孩子是一条从河里逃来的黑龙”
“这是千年的修炼啊！”
“这可是芦苇村的福气兮”
我跳着，从屋顶而下——落在了水里
童年岁月的无忧无虑真是龙啊
我划着船在老虎峡里练习潜水
清清地看见水底世界的恐惧
我从此知道了这个世界谁是发言者
而小鱼在我的眼界里消失了
芦苇村的回忆真是一种理论上的追踪
关于我的成长，我的探寻，为什么
那从身边滑行的黑蛇望我而逃
我吹口哨了它回头看着一动不动
我是一个小男孩，黑蛇吐完火焰后不见了
芦苇村二三事
我的脚丫有泥，我走着
我的脚踝有泥，我走着
九月的空荡正在下雨
沙滩与果园依赖大沙河
“快回来吃午饭”的喊声含着泥水
黄毡伞油腻地滑落雨水
我记得的一群友人，那些落日
他们成长时遇上了生活的磁场
吸住了向上的漫无边际
他们的特征就是乡村的特征
我的心灵寻觅什么呀
头戴草帽，牵着蟋蟀的跳跃
整个自己的力——那是小的
我记得刺痛的脚掌和焚毁的草地
那丢离的烙印仍然历历在目
一阵寒颤在身体里斗智斗勇
如今我忘记他们的面貌
以及我们摔跤时扭缠在一起
你咬住我的手臂，你多狠呀
那个牙印与芦苇村一起遗忘了我们
十岁
在劈开木头的庭院，烧火做饭
浇上煤油点燃，火越烧越旺
太阳在瓦上毒辣呀，十岁的我
当一顿午饭带着胜利的战果展示
是那热情的岁月唯一的劳动
当我采摘着辣椒，剖杀着捕获的鱼
胆子在实习里壮大，告诉我
是那热情的岁月里唯一的纪念
出其不意地煮熟并命名菜的昵称
我与烈日下播种收割的母亲一样坚韧
出离想象的热情岁月，告诉我
煎熬着，汗流浃背，大勇无畏
当火推波澜，当火奇妙地带领我
掌勺般征服大人们的眼界
做出芦苇村人家的最早的午饭
在七月如火的芦苇村，十岁的我
充满着成熟的迹象，告诉我
火生万物，在我误入的睡眠里
火烧眉毛，火烧鱼鲜美，这是我的魔力啊
以及那童真岁月丰盛的宴席
回乡记
扑腾的鱼儿
经受了诱饵
我时刻警醒，我回来了
朴实地站立在河沿
我在数码相机里，异常清晰
我在流动的水里，渴望洗涤
母爱，总是这样比喻
洪水却形成了新的河道
说，说我在城市的灰色
也说我曾游过了河
你不说我，你不再骂我了
我成为一条鱼，我再游，拼搏地游
我游，直到江河，直到遇到网
我此刻很自由，我祈祷
你安然的福祉
程店小学记事
在背诵课文的小男孩
不论天气如何，都要上学去
驮上一袋大米，多少斤？
他总是迟到，罚站在教室门口
他数学考100分，语文100分
他当上了班长
他聪明地挽回了怯懦的性格
他专制地执行班主任的戒律
他骂了一个缺了一颗牙齿的女同学
他被撤职了，才当了7天班长
程店小学，是一个成长的台阶
为了回忆的情节，也会跌落在
一条无名的深水沟里，差一点淹死
他抓住了一根稻草，他全身湿透
他逼近了纯洁无邪的知识
北大楼的三月
阳光。一身舒展的影像悄然移动
沿着枯落的长青藤长出了新绿
北大楼前的几块草地
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工人禁止我的进入
我的表白：“躺在草地上像一个遗漏的梦”
可这是规则：一首诗歌随同
一个红衣少女闯入
出人意料的后果映照了我心里的失落
谁知道原因吗？天空上有些蓝云
我对三月的蓝、野性有了认识
有如思想的两种方法
看，又有七只鸟突然飞来
重庆啊，重庆
带上力气走路啊！我走过
我在重庆解放碑打望
即使阳光死了，我也爱你和雾天
依然在无名火锅店里喝酒
我和重庆诗人谈论的话题
比长江、黄河、珠穆朗玛更有意义
我变换着方法回忆，倾斜着脑袋
如我从前所想，这是自由快感的重庆
也是少年游子的圣地
枕边书
——给DY
温热孤凉之后的时间，我们
在正午相互询问，我们吃什么呀！
走在爱情与欢乐之间
我们在生活中有了记忆，有了埋伏的词语
窗外的阳光背着我们的位置
我呀，我渴求着，犹如推开自己的痛苦
给你爱，你也给我失眠
给你水，你也给我风暴
凭借我的血液和我的心灵
祈祷着未来，不能抛锚的笔记本
像一次小小的事故损失了三个键
让我变得小心，这是工业时代的怨恨
经过那爱的惶惑，经过开始的努力
寒冷故乡的山谷囚禁了想象力
我喜欢绵延、柔软的枕头
我喜欢忘记、遗失的昨夜的梦
带着早晨醒来的回忆和淹没的真实
你却让我的内心宁静，用语言
证实我的确还活着
片段的圈子
不需要完整的宇宙
不需要中间的力度
我认定的春天
汇聚了众多的形式主义
我理解敌人的每一个时刻
我进入假想的地点
没有捷径来解决和省略
圆圈的论述
片段是理智和情感的间奏曲
浓缩一种音乐性的线条
我没有节拍和绿色
我是现实的胜利者
当我玩捉人游戏的时候
黄昏。走散的伙伴哇哇大哭
大声的呼叫好像葬身河谷一样
这是游戏失败者的悲伤
解救和暮色一同运动
用规则和手势来指挥
用诈现和撤退来攻击
分散着我们童年的荒凉
只有一个山冈沉入夜里
石头、剪子、布和炊烟泛着欢乐
没有胜利过的我正在梦寐
那些逃遁的人带走了时间
最终我却忘记我要捉的人
稻草人
一群鸟在离开田野时好奇地
望着你，你好像无边无际
初冬的轮子和霜寒
问你是否一起回家
稻草人说，我可以
轻松一个漫长的冬季
风很大
吹落了稻草人的帽子和面孔
光溜的躯体仍站立
稻草人有着自己的哲学
时间醒了
白色的雪真的是你最亲的人
从望江到安庆
——给沈天鸿
临近砍伐者的森林与河流
我少年时背着石头和刀斧
去远方，这是你十年前告诫我说的话
相邻于宿松的望江，越过长江的栅栏
一个诗人重复写下西围墙的地址
你的鱼网残余的诗章无须编织
多少漏网的鱼仍是自由的词，也无人捕获
远离喧嚣的你沉默地引导着
清洁的编辑生涯像是言辞片断
我从中逃脱并走远，已经完全长大成人
爱情是逃跑的火焰
一朵玫瑰带着自己的花蕾，去追逐
渐渐遥远的人
有了一种荒漠的表情
或此或彼的迷恋，北方
如同一场火灾中的生活与灰烬
销蚀的动人岁月，稳固地散开
沿着熟悉的画面，如此诱惑的景象
犹如火红的狐狸乍现，在雪原上
秃鹰仍在头顶漫无边涯地滑翔
一个美丽的标志，感知灵魂出窍
爱情是逃跑的火焰，愈渐清晰
忘却的写作之旅
人在孤野喊叫着
以一个词语完成了拯救
飞鸟散落的羽毛被我收藏
寒星亮了也点燃了
进入一个地带失去了方位
更加尖利的叫喊断了
更加恐惧的空荡无法阻挡
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胆怯
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不是人类
照亮是一个动词
也是一个希望
自由抒情
沉入诗中搜寻快感的机会来了
她沐浴后忘记扣上一粒扣子
窥视和心跳的颤动，痉挛了
这拂不去的意淫的时刻
生活总是在矛盾和摇晃着
像负重在缝隙中的小草
被石头挤压，阳光却眯着眼睛
她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这娇媚的出水芙蓉
连续在梦里重复梦见了
下一次的自由抒情
伊拉克之诗
和我一起祈祷吧。巴格达的天空
一个人的塑像倒下了
从自由中和儿童的眼神中看到了
他曾经是饥饿的
他哭泣的泪震撼过我们
伊拉克现在不再痛苦了
真相像是玩纸牌的游戏
伊拉克的真主说出的誓言
在民主中走来的战争中输掉了全部
一个人的谎言逃窜了
上帝打垮了独裁者，上帝睁大眼睛看着
扑克牌A追着他
一个人死去了，让伊拉克能够重新呼吸
详解2000年
让迷离扑朔的梦境环绕着我
我的芦苇村，你说我是诚实的
慰藉着拉锯般割伤命运的路
秋天飘零四处，你也说
一只吠叫的小狗一无所获地叫
相术师一本正经地说本命年凶恶
也许以往的热情早已毁坏
仅仅剩下诗人在纸上的言语
难道已经陷入了迷途？
这是我第二个年轮的猜想
在表达我曾经历史的注解
是那年不存在的遗忘和苦悲
阿图什
那是诗人派遣使节的遥远城市
情书写出了动荡不羁的爱
疯狂地制造想象的花朵
寒冷围困着失恋者的虚无
伤口在寒冷中流放到新疆
如果温情改变了爱情的主题
遭遇者怀抱昏厥和哭泣
并伸出勇敢的手安慰自己
在远方，我的天地一片幻觉
阿图什始终是火域
熄灭的只是爱的一般性
失重和屈服的往事限制了我
独身生活
一段和谐的弦乐洒满房间
想象的梯子改变了我倾听的姿势
这伟大变奏，确切的优美
汪洋一般难以冲走岁月的污垢
假想的欲望露出了尾巴
当你脱离了性幻想的电影
在天气的变性手术中不禁叹息
感慨你我之间的迷茫
忧郁的情绪冒犯谎言
度日艰辛却说痛苦是欢乐
已经别离的嘲讽降调而平息了
内心的风暴戛然而止
蝴蝶白天出去
啊，那阳光，让翅膀轻轻地散开
被平静的风光吸引了
蝴蝶在一个作曲家的乐谱上抚爱
蝴蝶这一次飞行就是演奏
风和日丽热忱上的演奏
有力的展翅像是翻越峡谷
是否让音符跳跃起来
是否细致地观察这段行程
蝴蝶停留在风的卧室
蝴蝶的激情骤然严肃
我们的听觉被肤浅地唤醒
我们也和蝴蝶一同出去
第一个序幕曲
我疯狂地敲开了剧场的门
那里响起了飘忽的节奏
大提琴家，他的速度逾越了掌声
我身边的少女蕴藏着热情
沿着静止的，突然升调地穿过
我们亲吻落座过的椅子
我们一起牵着如泣如诉散步
第一个序幕曲改变了急躁的心理
伴随着细致和沉重的卸载
他柔婉追踪着
他的乐感也汇合着辽阔
在半坡村酒吧
——给潘维
我们狂饮青岛啤酒
吸着mild seven，舌头木呆了
你的嘴里挂着一堆类似抒情的口语
你玩析一个女诗人看似淫荡的诗歌
我看到她的脸色压低了灯光和烟雾
她累了吗？她潜向另一张桌子
加入我命名的绿色组织，在那里
我的耳朵窃听了她的愤怒与责备
哦，太不真实了，我的朋友多孤独啊！
这个名词禁锢了虚弱的欲望。把我们
一群人变得轻松转而向另一个女诗人
转达我们希望的色情
互相谦虚的人，真的本性谦逊吗？
你借助酒神的嘴唇，透视着
孤独啊，却淹没了所有的孤独
在貌似高深的我们中间
我们狂饮青岛啤酒
我换了金牌南京吸着，舌头没有知觉了
不慌不忙，在半坡村酒吧
我们言欢后又去马台街继续喝酒
我们最后都露出了真诚的肝脏
西北狼
——给叶舟
这两天吸着玉溪烟写诗
当然还用复杂的汉语
给你写信，去上电影课，晚上做爱
给你说一个笑话
“说兰州城里的人们想炸开那座山”
黄河边上的呼吸酒吧
我们喝酒在酒中吸毒，在掘自己的命
你撩人地看着那个电视台的女编导
贪婪的眼神蕴满草原和黄沙的味道
那天潘维从杭州赶到南京
他日渐孤独，喜欢把这个名词挂在嘴边
他说你是一个笨蛋
他说我是一个聪明人，为什么呢？
我背出你的手机号码
我和潘维去马台街喝酒到凌晨三点
他想给你打电话却没有通
回家的时候兴奋啊
我拿起刀，削断了钥匙，带着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