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国珑在53岁时以进士身份被选授为直隶省南宫县知县。据清版《栖霞县志》和《牟氏谱稿》记载,他为官清正,体恤民情,凭一身书生傲骨和凛凛正气,办事公正,不畏豪强,因审理一桩民事案件,得罪了京官给事,在56岁时被削职为民,隐居故里。
牟国珑遵从家族确立的“读书做官”的道路劳碌半生,政绩显赫,却因为人耿直不屈而最终失意官场,愤而返乡。半生宦海沉浮,他深知官场险恶,人心难测,这一条读书致仕的道路并不平坦,要保住牟家的百年根基恐怕还需早日抽身撤步,洁身自守。回乡后,牟国珑写下了“清风两袖意萧萧,山径虽荒兴自饶。世上由他竞富贵,山中容我老渔樵”的诗句,自此彻底放弃仕途,耕读教子。
在栖霞城北古镇都村,牟国珑购置土地田产,修建住宅,远离朝堂,开始专心于土地经营。今日牟氏庄园东忠来客厅内有一幅画像,画中正襟危坐的清代官员正是庄园的第一代主人——树立了耕读家风的牟国珑。
牟国珑告诫后世子孙要勤奋读书,世代躬耕,不得入仕途为官,确立了“耕读”与“勤俭”并举的家风。从此,牟氏子孙一改读书为官的传统观念,走上了耕读并举的道路。牟氏庄园黑漆大门上有一副醒目的金色对联:“耕读世业,勤俭家风”,正是始自牟国珑的牟氏家训。一直以来,在牟家流传着一句话:“官宦钱,如云烟;买卖钱,三百年;庄稼钱,万万年。”这种耕读世业的家族理念被牟氏后人所认可,并世代传承,直到第十四代牟家子孙光大祖业,名扬齐鲁。
牟国珑去世时,牟家拥有土地不过百余亩;三代以后,牟家已经成为当地的第一大土财主,但是庄园并不算大,土地也不过千余亩,这和后来牟家拥有6万亩土地和12万亩山地的规模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都发生在牟氏庄园的第四代主人牟墨林的时代。
牟墨林(1789~1870),为人精明强干又经营有方,在他的手中,牟家产业有了飞速的发展,超过了栖霞的郝、李、林三家大庄园主,荣登当地头把交椅。
光绪十六年,栖霞县天降暴雨,洪涝灾害让农民们整整一年颗粒无收。据清版《栖霞县志》记载:“道光十五、十六年(1835年、1836年),栖震大风伤稼,岁大歉。人相食。”这一年,百姓为了活命,竟然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再加上清政府不免粮食赋税,当地农民几乎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光绪十五年,栖霞县的洪涝灾害让农民们整整一年颗粒无收。
牟墨林打开粮仓,以粮换地。在粮价比天高的时候,牟墨林最初以一斗粮换一亩地,饥民争抢着换粮活命。由于粮少人多,换粮人怕抢不到活命粮而出现互相打斗现象。为了稳定人心,让所有饥民得到粮食,牟墨林把地价由一斗压到半斗,再压到几升,最后压到一升。就这样救活了无数灾民,也抓住了发家的契机。两年的时间,牟家土地面积猛增,到牟墨林去世时,家族拥有土地45 000亩,成了富甲胶东、名震齐鲁的第一大庄园主。
45 000亩土地几乎占据了当年栖霞县土地面积的十分之一,牟家成为有史以来中国北方地区拥有耕地和粮食最多的大地主。从此,牟氏家族不断发展,到民国时期,牟家已经拥有土地六万多亩,年收入粮食已经达到330万公斤。为了储藏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牟氏家族在自己的土地上修建了多处大型粮仓。今天在古镇都村附近的大刘家村,还保留有一处当年的大粮仓。
据历史资料记载,像这样的粮仓,牟家一共修建了23个,分散在四周的佃户村里。可以想象,每逢粮食丰收的季节,佃户手里大量的粮食流向这里,成群的骡马往返于乡间小路,马蹄声和铃铛声从早响到晚,几乎没有停歇。入夜了,劳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能松一口气,浑身酸痛地进入了梦乡。但牟家的账房先生却还不能休息,揉着酸涩的眼睛继续核对日间的一笔笔账目……一两个月的日夜忙碌,23处粮仓里的粮食已经堆积如山。看到这一切的牟家主人牟墨林亦是心中百感交集,于夜深人静之时想起耕读立家的祖训实现有日,每每难以成眠。
牟氏家族在发家致富的过程中,不仅购置了大量的土地和这些土地上的房屋,而且购置了大量的山地。栖霞县有“六山一水三分田”的说法,在牟家土地的周围,接近12万亩的山地也成了牟家的私有财产。山中林海茫茫,如今这些山地盛产各种水果,著名的烟台苹果就主要出自这里。
牟家的山林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但是有一个与此相关的故事至今仍然广为流传。财主丁百万是栖霞的邻县龙口富甲一方的人物,经商出身,对靠土地起家的牟家颇为鄙视。一次,牟墨林到他家中做客,二人在客厅里品茶闲谈。丁百万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百万家财却衣着朴实的大庄园主,不由生出鄙夷之心。他傲慢地问牟墨林:“今年收成如何啊?”牟墨林谦恭地答道:“先旱后涝,地里也没结出几粒粮食。”丁百万扫了他一眼,说:“既然这样,我就接济你个三五十石,也是不成问题的。”牟墨林笑道:“也还算饿不着吧,收完了粮食,又清了清场院,倒是又折腾出三百石来。”丁百万心里不是滋味,打定主意要压牟墨林一头,就说:“这龙口县啊是个小地方,我经营了多年,积蓄不多,不过勉强还买得下整个龙口。听说你在大连、天津也开了些商号,不知经营得如何啊?”牟墨林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在栖霞有几亩薄田,再就是几亩山岚,山岚里稀稀拉拉有几棵松树,要是你能在我的每棵树上都挂一枚小小的铜钱,把山岚挂遍,这全部山地就当是送给丁兄买下龙口的贺礼吧。丁兄觉得如何?”丁百万听了,这茶是再也喝不下去了。牟墨林当年的霸气由此可见一斑。
牟墨林平日性情缄默,为人沉静,平日穿着朴素,吃喝节俭,终生保持了庄户人的本色。他头脑灵活,处事精明,“善务农”、“善用其财”,对农业生产非常熟悉,常年背着粪篓巡视田野,查看庄稼,掌握田情,掂掇地茬。他不但能把握机遇,而且能抓住机遇不放,锲而不舍,直到成功。在那个时代,牟墨林的一生是成功人生的表率,在牟氏七百多年的家族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
庄园落日
牟氏家族富甲天下,一时无人能及,在奠定稳固家族基业的同时也会招来各方的妒羡和觊觎。从清朝末年起,一直到新中国建立,百年之中,社会时局动荡,牟氏庄园尽管地处偏远的农村,也依然无法远离各种侵扰。为了尽量减少损失,牟家采取了各种有效的手段来保护自家的产业。
“施舍”是自牟墨林时代立下的家族规矩,每天早晚两次向来庄园乞讨的花子或饥民发放一定数量的玉米饼子,不论大人小孩,个个有份。这个规矩一直在牟家传承,直到20世纪40年代前后。这一做法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缓和阶级矛盾的作用,既是广结善缘,又是笼络人心,为家族的未来发展留了退路。当年,在当地从未发生过贫民、盗贼袭击、偷盗牟氏庄园的事件,这在全国的地主庄园里是极为少见的。
社会稳定,人心向善,则牟氏庄园可以无忧;一旦遇到社会动荡,再多的财富也无以自保,甚至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为了使凝结世代牟氏族人心血的庄园不受破坏,牟家成员约定:一旦庄园受到侵犯,立即全体撤出庄园,以减轻侵入者对庄园建筑和财产的破坏程度。
令牟家日夜惊心的动荡日子还是不期而至了。
清朝同治年间,捻军打进栖霞,数千捻军进驻牟氏庄园。
民国十六年(1927年),栖霞境内大乱,武装土匪张福财来到栖霞城,他们的口号是“打开栖霞城,先抢悦心亭(牟家建筑)。抓住牟宗朴,军费叫他补!”他们将牟家的贵重东西抢去,牟家主人牟宗朴被迫化妆成木匠,连夜出逃。
民国十八年(1929年),无极道徒攻打栖霞,也曾经有数千人进驻庄园,牟氏家族没有进行过多的抵抗,举家外逃。
……
牟氏家族每次出逃,当然有大量财产无法带走,他们只能将这些财宝藏在庄园各个隐蔽的角落里。在牟氏庄园内一次次发现的银元宝,就是那个年代牟家一次次被迫藏宝的忠实记录。1979年在日新堂地下发现的那批银元宝共有五十锭,其中只有一枚元宝铸有官印,这说明其他的元宝都由牟家自行制造,其原因便在于元宝便于储藏和搬运。
数不清的宝藏被埋在地下,庄园里的人来了又去,脚步匆匆。远走的牟氏族人有些得以回归故里,有些则埋骨异乡。藏宝的人离世了,大量的财富就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里,再无人提起,自顾不暇的牟氏子孙也无暇寻找先人精心埋藏的财宝,于是,它们成了庄园里留待后人开启的秘密。
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动荡年代,牟家不仅要防备下层民众和兵匪的打劫,还经常遭到来自当地官府的盘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争取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恐怕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所以,尽管牟家祖训世代不得为官,但是在今日牟氏庄园的陈列室里,还是保留有一套清代的从一品官服。
清朝末年,由于财政亏空,慈禧太后号召地方财主大量捐官。光绪三十四年,牟氏家族为了保护家产不受地方官员敲诈,当时的主人牟宗朴用12头骡子驼着18000两白银,历时一个月抵达京城,换取了“兵部车驾司行走郎中加三级”的从一品官衔。自京城归来后,栖霞知县毕恭毕敬地率领全城官绅向牟宗朴行三拜九叩大礼,从此再不敢对牟家敲诈勒索,甚至协助守护牟氏家产。从那以后,牟宗朴出行坐轿则鸣锣开道,开道锣都是打十三棒,意为:“大小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但这般荣耀也只享受了数年便到了民国时期,为了逃避武装土匪张福财的追杀,牟宗朴被迫化妆成木匠,背着木匠斗子连夜出逃……
从购置庄园宅基地,到土地改革时期人去楼空,牟氏庄园共经历九代庄主二百多年的建设、经营和居住。回溯牟氏庄园的历史,初始以农耕为生财之本,以勤俭为聚财之道。在两个多世纪的风雨中,牟家在这片土地上不断扩大家业,聚敛财富,以雄厚的实力在当时的中国乡村独占鳌头。
各种有效的保护手段曾一度保护了牟氏庄园的建筑和财产安全,但是,随着岁月的变迁,这个曾经辉煌了二百多年的大家族终究无法抵挡衰落的命运。牟氏家族自第十五代以后,牟家主人终日沉浸在先辈为自己构建的辉煌假相中,耽于享乐,挥霍无度,导致家族开始走向衰落。
牟国珑“庄稼钱,万万年”的梦想,在20世纪前半叶动荡的社会环境中终于破灭了,随着军阀和日伪官兵的多次侵扰掠夺,牟家的财产大量流失,那些深藏不露的银元宝也许是牟家为保护自己的财产作出的最后努力。
当最后一位主人离开这所苦心经营的豪华庄园,牟氏家族的传奇也随之在历史的舞台上落幕,只留下这些过往的传奇故事,留待后人慢慢品味。
行走视点
山东栖霞牟氏庄园,是中国乡土建筑的典范,也是南北文化交融的见证。
牟氏庄园素来世称研究“中国封建地主生活的实物百科全书”,其建筑艺术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其民俗艺术更具文化意义。为了弘扬这份先人留下的文化遗产,经过认真的整理筹备,栖霞向世人推出了特色鲜明、内涵厚重、极具欣赏性和娱乐性的牟氏庄园民俗文化旅游节。
节日期间,牟氏庄园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插上了飘扬的彩旗,张贴了古典韵味浓厚的金字对联,古老宅院厚重的文化氛围被烘托得淋漓尽致。进入庄园,先会大吃一惊:怎么眼前的人们都身着清装,施着旧礼,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乃至丫头下人、账房先生来往穿梭,忙而不乱,似乎在忙着接待宾客。莫非来到牟氏庄园还有遇到时空倒错的好处,赶上一回时下流行的穿越之风?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身着现代服装的游人们三三两两夹杂其中,好奇地观望,不时掩口窃笑,有的趁方便与“老爷”打个招呼,有的找机会跟“小姐”套个交情……原来这就是牟氏庄园民俗文化旅游节使出的绝招:复原当年大宅门里的真实生活场景,让游客们过足眼瘾,也来体验一下向往已久的清代庄园生活的种种情趣。可以说,这巧妙又贴心的安排实在是牟氏庄园招徕游客的绝妙手段。
来到这里,别光顾了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古人”们发呆,再往里走还有更多精彩。庄园艺术团的古乐表演,喜庆的花轿担亲,牟家传奇故事演义,若是赶得巧,当年宅子里的红白喜事——从大婚到出大殡都能亲眼目睹,就当是过了一把“穿越”的瘾。各怀绝技的民间艺人也汇聚庄园,现场表演绝活,他们精湛的剪纸、面塑、草编、花饽饽等技艺往往博得个满堂彩,顺着这喝彩声就可以找到他们的位置了。
牟氏庄园,一步一景,细心的访客自然从中受益匪浅,能带回家的可不只是数码相机里的照片,还有赏玩之余获得的知识,听到的故事,领略的传奇,艺术的享受,乃至在这封建时代的大宅门里领教到的有益的启迪和历史的警示……您尽可以到山东栖霞来亲自走一趟,看看在这大庄园里会发现什么样的秘密,没准就是一坛白花花的银元宝,也没准就是一个传唱百年的动人故事。
时光已逝去千百年,封建皇权时代的朱门黛瓦已成为被岁月折叠起来的发黄相册。相册中珍藏着一张完整而清晰的照片。它向今人如实地展示了那个逝去的年代的尊崇荣辱;它是故宫的影子,是中央集权制的体现;它的存在是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句话最好的诠释。它就是河南南阳的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