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大前天，连电话都很少打的母亲忽然拨通了我的手机。“林子，我有件事要让你办一下。”母亲还是风风火火的样子。老娘有事，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得答应，我爽快地应下了，说：“好，您只管吩咐。”
母亲沉吟了一会儿，说：“是这样的，我和你父亲这几年来，积攒了一万块钱，你能不能帮我送进银行存起来？”一万块钱？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十年前我还在上学，四年本科读完，家里一分积蓄也没有不说，连像样点的东西都拿出去卖了，给我当了学费；接着我找工作，又要花钱，再接着，结婚生孩子，还是花钱。我有时觉得自己把老娘那里当银行了，可穷人在钱的面前，永远也装不了英雄说不了硬话，一次又一次地默默接过来，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内疚和不安。
母亲曾经说过，要是有一天能办一张银行存折，看到自己的钱存在那上面就好了。现在，她终于能实现愿望了。我一阵高兴，忙不迭地答应着，说马上就赶回来。母亲便放下了电话。
老家在农村，距离我现在住的地方有20多公里，我便回了趟家，正要把实情告诉妻子，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说的好。否则，她没准儿就会打那钱的主意。家里住的这三室一厅是按揭买来的，每月都要月供；孩子上学，请了家教。这个家，一开门，天天得花钱。于是，我撒了一个谎，说领导要带我一道下乡，可能今晚要迟点回来。下乡对于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妻子也没多想，就说了句：那就快去吧，孩子今晚我来接。
解决了后顾之忧，我立即打了部车，直奔乡下老家而来。到了村口，就看到母亲站在入村口的马路上，正和旁边的几位老人说着话呢，看到我下车，母亲收了话，急匆匆地向谈天谈得正欢的老人说：“我得回家了。儿子工作忙，我待会儿再和你们聊。”
回到家，母亲将一大沓钱拿了出来。我一看，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些钱，大部分是十元的，五元的。一百的也有，可不过寥寥数张。这钱要是送到银行，得数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哪。母亲显然看到了我的迟疑，忙问：“怎么，这钱，银行不让存？”
我立即笑了：“哪会呢，银行不让存钱，那还叫银行？我今晚一定会把存折给你送来。”按母亲的习惯，她肯定会接着说：“不急不急，你哪天有空哪天再送。”然而，这一回母亲却眼前一亮，急急地问道：“哦，今天你没事？
晚上就能送来？”我点点头，心说，这事无论如何也得在今天办好。这是母亲等了这么多年的心愿了。
赶回城里，已是午后两点半了。我来到一家农行的储蓄所，刚把钱拿出来，那个与我还算熟悉的工作人员小赵就蒙了：“老兄，这钱得麻烦你自己点好了，然后再交给我。按说，这样的钱，我们必须等空闲的时候才清点的。”
说着，他告诉我，把五元的、十元的，按沓一一扎好。
小赵的话让我尴尬不已，加上一旁等着取钱的顾客也看着我，我额上的汗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越是着急，双手的动作越是缓慢，既怕数错了，又怕弄混了。好不容易按小赵的要求捆扎好，已是下午三点多，距离他们停止营业不过半个小时了。
这时候，母亲的电话再次追了过来：“林子，钱存好了吗？”我心里不由得有了些怨气，我这老娘，难道还怕儿子吞了她的钱不成？还打电话来催呢。
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嘴上却是说不得的，我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快了，快了。
赶在下班前五分钟，小赵终于点完了这一万块钱，准备来办存折了。我特意拿出母亲的身份证来，核对了名字的写法，然后拿出一张纸来，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母亲的大名“胡秀萍”。
傍晚，我把存折交到了母亲手里，老人家竟然和父亲两人各牵存折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拿着走到了屋外，对着亮光看了几遍，嘴里还大声地念叨：
“是的，这名字是我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印着呢。”引得左邻右舍都从家里伸出头来看。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甚至连以前对父母的苦楚与辛劳的感叹都抛到了脑后，认为人老爱财这句话，说得是再妥贴不过了。
母亲收好了存折，留我在家吃晚饭，我没有答应。出租车还在村口等着呢，我快步走了出去，临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竟然也跟了上来，看到我回头，他们又站住了，脸上写满了笑容。
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过了一周，母亲又一次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去一趟。我无奈，只得抽空回了趟老家。进门坐下没多久，母亲把那张红色的存折拿了出来，递到我的手里，里面还夹着她的身份证：“这钱，是给你用的。你收好了。”
我呆了呆，根本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么。既然要给我，为什么还要存上呢。“村子里几户老人，手里有点积蓄，想存银行。因为不识字，便让自己家的孩子去存，谁知，钱倒是存了，名字却是儿子的。老人们感叹，现在人人都爱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信呢。我跟他们说，我儿子就不会这样，这不，我和你爸商量了，把钱交给你存上。果然，这存折上是我的名字。我这几天把存折给他们看，他们一个个心服口服呢。”
原来我母亲是想在邻居面前替儿子挣张脸。我正要说什么，母亲又说道：
“你以为我想显摆什么吧？不是，娘儿，就算是一家人，也要按各人的想法做。娘疼儿子，儿子也不能不管娘和老父，为所欲为吧。你做得好，没有让娘失望。钱拿着，还房贷。”
我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这回，存折我没有接过来，而是还到了母亲的手里：“您和父亲都上了年纪，这钱，就用来买些好吃的。日子慢慢过，您的儿子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