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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凹陷在水泥地上的脚印

邵宝健

有一个家庭,前庭的水泥地上有一个凹陷的脚印。这个右脚脚印,五个脚指头叉开。这是这家老爷子在儿子五岁时给他按下的。现在老爷子早已入土,儿子也长大成人。

这天,长大成人的男子,和五岁的儿子在前庭嬉戏。时值初夏,凉风送爽,父子俩都赤着双脚。玩着玩着,这男子便发现了那个稍有磨损的脚印。他抱起儿子,让儿子的右脚站在凹陷的脚印上,儿子的右脚刚好同脚印地样大。

儿子乐得歪坐在地上,男子却蹲在地上,目光久久地凝视那个脚印。岁月无痕,脚印留相思。

后来,前庭的水泥地翻修,其他的地方都浇上混凝土,唯独不动那小片留有凹陷脚印的地方。

也许是童心未泯吧,那男子用右脚在尚未凝固的水泥地上按了个脚印。这脚印大大的,五个脚指头叉开。

不久,这男子在单位一次意外事故中,为抢救工友的生命,不幸失去了右脚。他便支起拐杖走路,40岁那年装上了假肢。

他虽然成了残疾人,但工作仍不愿落后于他人。回到家,他买米、担煤都自个儿承揽,还要协助妻子做家务,辅导儿子学习。

儿子从小爱好体育,大人们都支持,节衣缩食,为儿子添置诸如乒乓球、羽毛球、篮球等体育用具。儿子特喜欢跑步,大人们宁可自己穿旧鞋、破鞋,也要省下钱来为他买运动鞋,一双又一双,几乎每一个月就要为儿子买一双新的。

岁月如水,儿子的唇周已萌出短短的胡须。在那个黑色七月过后,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被北京体育学院录取。读大二时,儿子在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上获得了100米亚军、1000米季军、10000米第四名。儿子把奖金悉数寄回家,要老爸、老妈买营养品吃,买新衣穿。可是父母舍不得花这笔钱,把儿子的奖金悉数存入银行。

儿子完成了研究生学业,在京城一所大学当体育教员。那年他携女友回家探亲。父母前往车站迎接,见了面,儿子和女友很激动,老妈高兴得直流泪。

而那位双鬓全白了的男子,瘸着腿拖拉着那只大大的拉杆箱,神色镇静,不为儿女情长所动。

到了家里,老妈拿出为未来的儿媳准备的礼物:一条珍珠项链和一对翡翠耳坠。这都是用儿子寄回家的钱买的。女友拿出两双新皮鞋和两双新手套作为见面礼,都是高档的皮革,一份给儿子的老爸,一份给儿子的老妈。

老妈再次抹泪,唠叨着,这要花多少钱啊,太破费了。男子面带微笑,不多言语。

第二天,依然是个好天气。男子又约儿子到前庭散步。儿子知道老爸的心思,脱了皮鞋,光脚在水泥地上行走。儿子找到了他五岁时按下的脚印,那大大的脚板盖没了稚气盎然的凹痕。儿子摇晃着头,脸上露出童年的稚笑。男子拍拍儿子宽阔的肩膀,指了指西墙下的那个大脚印。儿子不解,走到西墙下,才看到老爸在工伤前留在水泥地上的那个大脚印。儿子抬起右腿,落脚。不大不小,刚好一脚。儿子移开脚,朝那个充满力量的大脚印凝望,听见那个老爸连声说,好啊!这声音很有磁性,苍劲而沧桑。此刻,儿子第一次看见老爸的脸上热泪纵横。

这情形,女友也目击到了,她的两眼也漾满了泪珠。

数年后,儿子携妻儿又回老家探亲。那天,儿子和五岁的胖小子在前庭嬉戏。两人都赤着脚。儿子抱起胖小子,把他的胖小脚丫按在那个凹痕很浅的小脚印上,正好一脚。

站在窗口张望的老人,双手抚拍窗沿,咳嗽出一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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