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种宿醉我把车子开上了深南大道。此时惜悦才反应过来,非常不解地问我:“你好像都没问我住哪儿吧?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开?”
我装作全神贯注地开着车,突然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酒店。”
这其实是道测试题,是秦浩用来试探女人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绝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当你突然说出开房两个字时,女人第一时间的反应往往都是发自内心的。他把经常碰到的女人反应一般归类为四种:第一种,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脸的愤怒,这种属于很少出来玩的良家妇女型。第二种,你……怎么能把我想成是那么随便的女人?给自己立牌坊型。第三种,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点?半推半就型。第四种,我那天看中的那个LV包包,真的好喜欢啊。找人埋单型。
而我此刻,最希望惜悦是第一种类型,又有点担心她是第二种类型,却更期待她是第三种类型,在心里祈祷她千万别是第四种类型。
可我说出来后,她竟然只轻轻“哦”了一声,云淡风轻,没有半点儿反应。
难道是我吐字不够清晰?把酒店说成了饭店?没理由啊,我正纠结着要不要重复告诉她一次,我说的是去开房,而不是去吃饭。她慢悠悠地开口了:“去圣庭苑吧,那是我们公司的协议酒店。”
车子很明显地飘移了一下,那是因为我的手在抖。我彻底惊呆了,竟然出现了第五种回答!此时的我恨不得回去抓住秦浩的衣领,扇他几个耳光,告诫他:“作为一名资深的泡妞专业户,与时俱进,多层次学习,将教材及时更新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转头再看了一眼惜悦,她正低头转向窗外闭目养神,粉红色的脸蛋上,眼睫毛扑簌簌地抖,像蝴蝶湿了的翅膀。
我猛踩了几脚油门,比亚迪顿时发出了兰博基尼跑车的怒吼声,速度立马提升到了60码,不一会儿,我们就开到了圣庭苑酒店,在保安的一脸鄙视中,把车停进了地下停车场。
柔和的黄色灯光下,似乎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慵懒的惬意。室内暗黄色的浮华格调,低调且张扬。我踩在软软的地毯上,看着落地玻璃外那座典雅的露天花园出神。惜悦叫服务生开了一瓶红酒,然后找了两个高脚杯倒上,放到了窗前高档的棕色小圆桌上,顿时酒香溢满了整个房间。
她先端起了酒杯,柔情地对我说:“来吧,为了我们今晚的相遇,先干一杯。”
我看着眼前杯中甘艳欲滴的红酒,还有对面她那面带桃花的笑容,拿着酒杯开心地说:“嗯,美酒在握,佳人在旁。痛哉,快哉。”和她碰完杯轻饮而尽。
口感细腻醇厚,回味悠长,一入口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好酒。
她又拿起了酒瓶,一边给我倒一边问:“你最喜欢喝哪一种酒?白的,啤的,还是红的?”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红酒了,因为它没有白酒辛辣上火,没有啤酒涨肚反胃,它就像女人一样妩媚诱人,能抚慰人的情绪,让人忘记烦恼,更重要的是酒劲上来得缓慢、绵长,不会令我们丧失理智,只会给我们带来满心的喜悦。”
惜悦一脸的认可,露出赞赏的目光说:“你说得真好!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她停顿了会儿说道,“高寒,其实你看起来不像是容易失去理智的人,因为你挺绅士的。”
“是吗?”我一脸神秘地笑着对她说,“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绅士其实就是更有耐心的狼。”
“哈哈,是吗?”她笑得合不拢嘴。我开始给她敬酒:“来!愿我们的人生如今晚杯中的红酒,虽然有一天会走到尽头,但直到最后一刻都留着光辉!”
夜已深,春宵一刻值千金,暧昧的气氛越来越浓。兵贵神速,我不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尽量使自己脸上堆满了坏笑,开始试探着聊一些隐含的话题:“你很漂亮也很优秀,而且还见多识广,看过外面的世界,体验过了国外的风土人情以及英国的男人,会不会觉得中国的那个有点小?”
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狡黠,给我倒上了酒,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怎么会觉得小呢?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是英国的很多倍呢。”
很有智慧的一个女人,我正想着说点别的话题拉她下水,她反守为攻了:“还是说说你吧,我很感兴趣。”
这是一场智商和情商的较量,虽然有了红酒助阵,但我竟然完全没有占到上风。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啊。”我只好敷衍道。
她不置可否,优雅地端起了眼前的红酒,低眉,浅笑,轻抿,启唇:“说说你的过去,为什么现在的你会看起来那么忧伤?”
我反问她:“说给你听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她爽快得让我惊奇:“当然,说完你可以做今晚最想做的事。”
我感觉她学的好像不是心理学,而是读心术。
我心中大喜地问:“此话当真?”
“一诺千金。”她一脸的认真。
我喝了一口红酒,思绪随心飞扬:“她叫婷,是一个潮汕女孩,煲得一手好汤,善良贤惠,温柔体贴。那时我刚来深圳,遇到她的时候一穷二白。我自卑地对她说人家有的是背景,而我有的只是背影,她说我爱的就是你的背影。那是一份共同吃方便面,能够谦让着喝汤的纯真爱情。我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蜗居在岗厦城中村的我们,没钱装热水器,每晚用插拔的热得快烧一桶热水两人分,我怕她着凉,倒给她多一些,她怕我受冻,再倒回来给我一些,每晚都得反复推让好几次,我始终觉得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惜悦仿佛听得入了神,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地舒了口气问道:“那后来呢?怎么分开了?”
我继续说给她听:“她出身于一个很有钱的家族,父母都在加拿大,上班的公司是她叔叔开的,这一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父母安排过来深圳体验生活的,还给她指定了结婚的对象。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一穷一富的一男一女,爱情注定要被一道世俗的天河隔开,没有面包,爱情终究是敌不过现实的。所以我放手让她去海的另一边寻找幸福。”
惜悦有些激动地问:“她就这样舍得?你就没有想过挽留吗?”
“舍不得又能如何,撕心裂肺的挽留,只是不甘心的表现而已。况且,我又能给予她什么?”我一口气喝下杯中的红酒,呛得咳嗽个不停。
她迅速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问道:“那你这几年一直没再找?”
我努力平复着心情,缓了缓气说:“我一直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妻子,会是和我一起老了看日落的人。理所当然的,我把她当成了生命的全部,投入了全身心的爱,始终无法轻描淡写。这些年,身边虽然围绕着莺莺燕燕,可是,千帆过尽,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一叶轻舟的感觉。”
“高寒,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总会在以后的时间忘了她,先忘了她的样子,再忘了她的声音,忘了你们的海誓山盟,忘了你曾经对她的爱,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她的安慰中透着一丝惋惜。
“是啊,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当时深爱的她的模样;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曾经一起经历的所有细节;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为她的奋不顾身。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都敌不过流年的冲淡。但我想,无论时间如何流逝,以后的我,都忘记不了当初爱她时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心情。”
“嗯,我能理解,那是一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痴心。”
“我是不是很傻,很没用?”
“当然不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并不丢人。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既然知道是一份无法挽回的感情,你就不能再继续这样望梅止渴地爱下去了,不能再抱着回忆过日子,你还有将来!更适合你的那个她,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你!你要趁早收拾好心情准备迎接她的到来!”
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是迷离的,我就这样看着她,傻傻地说道:“你说的那个她,要是你该多好。”
惜悦无言以对。
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一旦找到了出口,就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想制止都无能为力。我向她倾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爱一个人就那样爱了很多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不再爱了,也不需要再爱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心突然就空了下来,不知道还能爱谁,更不知道怎么去爱了,害怕再一次地爱上一个这样没有结果的人,怕会再次失去,再次受到伤害。”
惜悦突然站起了身,走过来把我的头温柔地抱在了怀里。我闻到了一股夹杂着百合味道的淡淡体香。
她满是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这些年你一个人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蒲草一样,能抽出太多丝,可是,不能喊疼。每天在公司强颜欢笑,下班后孤独买醉。习惯了寂寞,习惯了遇到事情自己和自己商量,习惯了自己承受打击,当一切成为习惯,我却又发现迷失了自我,我发现自己没有兴趣了,我把爱情丢了以后,又把兴趣丢了。当酒精起不到催眠作用,我开始害怕每晚要上床睡觉的时刻,夜深人静时只有等呀等,熬呀熬,困得撑不住了,也就倒头就睡,有时在沙发,有时在床边,有时在洗手间。这些年,我就这样行尸走肉地走过来了。”眼泪不听使唤地漫了上来,汹涌地流淌着。
在一个认识才几个小时的女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流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外面雨已停,此刻竟然有丝淡淡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射了进来,暖暖地包裹着我们的身体。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惜悦胸前,“对不起,我是真的累了。”
她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后的路还很长,当你一个人的时候,别再想两个人的事,把回忆丢在一旁。当你郁闷的时候,就只想开心的事,把忧伤抛在脑后,敞开心灵,好好生活。好吗?”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双手紧紧地缠在她纤细的腰上,像是一根藤。
心里渐渐开始宁静,像是黑暗里没有波涛的大海。丝丝睡意袭了上来,我迷迷糊糊地说,想要冲凉。
然后蒙眬中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堂。
“睡吧,咱明天再冲。”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与惜悦的这场较量,最终以我的惨败而告终。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回想起这个晚上时,心里总会有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你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