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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逃人(2)

第二天,她不论在院中干活,还是到园中摘菜,都情不自禁的往仓峒那边望去,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扯她的感情。她骂了一句自己,男人投充在外,不能胡思乱想,要克制自己。

没过几天,金凤还是不放心仓峒的气味,她进得洞来,大吃一惊,罐子里的狍子肉少了一大块。她慌了,对于洞内其它物件,她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捂着急速咚咚跳动的胸口,急急地退了出来,草草地用石块掩上门,回到房里。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仓峒中出现的情况,她开始怀疑会不会有什么山神鬼魅进得仓峒……后来天快亮了,曙光将窗纸染成桔黄,渐渐变红,这时她心中忽然豁朗起来,她认为都是她疑神疑鬼,她家和别家的仓峒,从来没发生过被人偷盗的事情,至于狍子肉嘛……她想她存放时记错了数。

仓峒的事,给了金凤某种好奇,她干了一阵田里的活,神差鬼遣的又被仓峒的事吸引过去。她回到灶房,把蒸好的苏子叶饽饽装上半筐,再放下几个咸菜疙瘩,有意地送到了仓峒。

过了几天,她才想起,得到仓峒看看,她进去一看,大惊失色,苏子叶饽饽被吃去了一半,咸菜疙瘩也少了四个。

“这是怎么一回事?”金凤本想立即把这事告诉她耳不聪目不明的公公,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婆婆,可一想先不能惊动两位老人,本来他们神经就被官府弄得纤细、脆弱了,不要意外地再使他们受到某种惊吓、伤害。

她又蒸好了一锅苏子叶饽饽,带上咸菜疙瘩,放进仓峒里,然后她早晚留心,更加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本来金凤想过上两天,再去仓峒看看,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好像有什么超然物外的东西在支配自己,总是心神不安,情绪不定,吃不好,睡不好,驱使她再去仓峒看个究竟。

她燃起一大块松明火把,到了山峒门口,这里同往常没什么异样,她俯身搬开堵门的石头,拉开了仓峒的门,前脚刚迈进去,一股浓烈的异味从身后飘来,她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是什么,一双大手一下从后边将她拦腰抱住,她刚要叫出声,嘴就被捂住了。

“我是你的男人春来呀!”

“老天爷呀……你怎么回来了?”

“逃!”

“天呀……你怎么走这一条路呢?”

金凤手中的火把掉到地上,她全身一下瘫软了,脑袋里留下白茫茫的一片,她没有回头看一下身后的男人,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战栗,喘息,她仍在恐惧中,呼喊着:“你怎么能逃人呢?”

她像喝了过量的老酒,晕晕忽忽迷醉了,两腿无力,双手无力,全身无力,她坐在了地上,东摇西晃几下倒了下去。她没有感到这是她久已盼望的男人已经回来了,她感到陌生,害怕……好像在被人欺凌、强暴,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金凤无力地站起来,她不知该向他讲一些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眄视着他,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我该回去了。”

她的丈夫把地上的火把拾起,递到她的手中,无言的送她到仓峒外。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嘴角轻轻的耸动一下,然后把头低下,眼睛流着泪水,向家中艰难的、蹒跚的走去。

额赫讷殷河的流水,从上游平静的向下游潺潺的流去,小沙河黑糊糊的,远看像蘑菇的古老的草房,稀疏,同从前一样,生活仍是千篇一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有时为一次丰收,小眼睛淌出欢喜的眼泪,为暴政、课税逼得流出痛苦的眼泪,年复一年,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新奇。

一天,春来的媳妇说,她想把下屋打扫一下,到那里去住,她说公公鼾声如雷,有点受不了。

婆婆说现在公公的毛病多了,梦里不是哭就是叫,她早就烦气了。她感叹地说,他今年特别显老,想儿子,要么睡不着,要么睡得跟死人一样。

这样,金凤的丈夫结束了仓峒相会,半年多的野人生活。他白天躲进山中,或是仓峒,晚上悄悄溜进自己的厢房中。

有时她的丈夫真想在夜深人静时到上屋去,跪在双亲面前叫一声爹妈。可是,他怕老人承受不了。《逃人法》是清朝制定的缉逃亡奴仆的严酷法令,规定轻处逃人,重处窝家。逃去二、三次才处死,有的时候逃走七次才被处死,而窝主一旦被发现,立即将本人正法,妻子、家产籍没给主。

一次,金凤的婆婆在深夜中忽然一惊,她听到下屋传出男女说话的声音。好像媳妇屋里有人。后来一想,别瞎琢磨。

小沙河这地方,是一个愚昧、迟钝、落后的地方,但却不是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大清帝国的严酷户籍法,由上而下在这里认真、严肃、严酷贯彻、执行着。

秋后的一天,金凤被总甲长叫了去。她一路都在想,这回她和他,以及她的一家,一个甲都完了。甲长在他们的沟口上头,总甲长还住在他们二十多里路的二道泉。

总甲长官不大,权可不小。十户为一甲,百户为一总甲长。这个总甲长,有四十多岁,长得猥琐不堪,样子令人生厌。他审问了一下一般情况后,突然问道:“你知道你丈夫在什么地方吗?“

“他投充以后,捎过口信,入关了,在一个什么炼铁厂干活。”

“这是哪年哪月的事。”

“我们结婚的那年……就是他走的那年的事。”

“嘿,嘿……”总甲长不知为什么冷笑两声,接着问:“那有多少年了?”

“三年了。”

“三年了,”总甲长的猴脸一抹搭,不高兴地骂道:“妈拉巴子,我问的是现在。”

“老爷,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总甲长捋了一下稀疏的山羊胡子,说:“你听到什么口信、消息要马上报告本甲长,你知道怎么处置‘窝家’吧?”

金凤此次被传唤,有惊无险,看来官府在抓她的丈夫,但并没有发现人就在她的身边,离开总甲长的公事房,她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后怕起来。她呆呆地坐在西厢房惊恶、战栗,她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纸里能包住火吗?”她问自己。

秋天,总甲长带着甲丁,下到小沙河查“赋役黄册”,这是朝廷户部统一颁发的丁口田亩赋税簿,每户都有“印牌”一份。甲长、总甲长、保长及至知、州、府、道可以随时监察、检查丁口、赋税情况。李春来闻讯不敢在家逗留,三十六计走为上,又逃进了深山,待到头场雪后,小沙河又平静了,他才秘密潜回来。

一天,金凤的婆婆无意说的一句话,竟吓得她几乎晕过去。在此之前,她发现身体已经出现了某种变化,可她不懂,说不清楚,她婆婆问:“媳妇,我看你有两个月,没洗骑马布子(处理月经的布)了。”

又一场暴风雪袭来,带来的却不是奇冷严寒,而是春天已经迈步来到的信息。

额赫讷殷河开了,整个江面上飘着冰凌,互相撞击着,有时涌叠成冰山,瞬间轰的一声崩塌了。当地人管这叫“武开江”。

随着春天的到来,金凤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她干活时尽量早出晚归,尽量不与甲中的其它人谋面、唠嗑,回避着一切。怎么办?

人间的许多悲剧看来是无法避免的,他们逃进了深山……

几天之后,李春来带着金凤进到了长白山的密林中去了。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没有户丁,也不必担心有官府人追捕。

这是他们夫妻最难得的安宁、温馨的日子。

他们住在一座高山大石砬子上,叫兄弟峰,抬头一望是一片树海,晴天可以看到上百里外。

李春来和金凤利用树枝、茅草,搭起一个马架子。

有时,金凤对着丈夫身上挂着猎物归来发笑,指着右臂上刺着“逃”字,调侃说:“逃人犯!”

其实春来在这里连皇帝都敢骂,谁管得着。这里的天下不要甲长、总甲长、知县、州府……皇上,我们自己管自己好了。

春来感觉好像并不是一个逃人,他在这兄弟峰上感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临产期快要到了,金凤有点慌。她现在不知一切将怎么办。她有点后悔不该进到深山里来。

“你知道谁会接生?”

“咱们的下沟有个老徐太太,她会。”

“我去接她。”

李春来安顿一下金凤就下山了,按照金凤所说的位置,他到了小沙河的下沟,从下往上数第五户,那就是接生婆老徐太太的家。

白天,李春来隐身在沟对面山上,细细观察着,看清了山坡下第五户中有一个人,时出出进进,喂鸡、拦猪、收拾庭院,他想这就是老徐太太了。

他开始研究夜里怎样动手,从前门进,还是从后窗进?他还是选择从前门进,这样不会被认为是贼。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春来突然进入下沟的一户人家,这是他白天观察好了的老徐太太的家。进得屋来,他的动作麻利得很,不由分说,用一块布先把老太太的嘴堵上,然后背起她就往山上跑。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这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更没有人烟,也不会有保甲上的人。他累得气喘吁吁,放下徐老太太,从口中拉出破布,扑噔一下,跪在了徐老太太的面前,哀戚、求救着说:“徐大娘,我用这种办法请你接生,你不会见怪的吧?”

李春来仰起头,借助星光一看,眼前的女人哪是什么徐老太太,而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叫小艾,是老太太的外甥女。

这个误会几乎要李春来晕倒,同情之心是人类一种美好的感情,在劳动人民之间普遍存在着。当姑娘得知他的媳妇快临产了,便出了一个主意:

“你家不是离这远吗,我看这样,”小艾说,“你快回家接她下山,住到我家的南窝铺,我去找我大姨,这样两头不耽误。”

“也只能这样了。”说着李春来又向小艾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大好人,大恩人!

他们相约之后,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李春来像个山跳(兔子),不是走,而是在跑,恨不得一下飞到兄弟峰上的家,把金凤接下山,送到小艾的南窝堡。

在这满洲山野的秘密森林里穿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和金凤进山的时候,足足花了七天的功夫。他们是山里人,如果是山外人,那不知要多花费多少时间。

现在,李春来晓行夜不宿,只用了两天,在日头爷快要下山的时候,一座突兀的山峰壁立在他的面前。他欣喜的心情驱除了长途跋涉的疲劳,他想很快就要见到金凤了,要把这次遭遇的意外,又从意外中得到的意外之事告诉她。他相信,她会大笑一阵的。她会说,你小子太能了,对付官府、对付獐狍野鹿、对付总甲长……都有一套。

忽然又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这位小艾的话可靠吗?她会不会回去向甲长告密?她会不会是甲长的什么亲戚?最后他都否认了自己的这些胡思乱想,他认为一个善良的人,绝不会把他无冤无仇的人推进火坑。想到这里,他的心坦然了许多。

“金凤——!”他在山的半腰中,兴奋地喊了起来。“我回来了——”

现在,夕阳在群峰之上留下最后一抹橙红的光带,渐渐在褪去,仰目而视,已经到了他的家——他同金凤搭起的马架子。他又戏谑的高喊一声:“我的小媳妇哎——”

他想金凤又在同他开玩笑,正躲在门后,准备在他跨进来时,像猫儿狗儿见着生人突然蹿出,“啊”的一声,吓他一跳,然后伸开双臂扑上来……

“金凤,别闹——”他又喊了一声,马架子仍然没有回声,只有一股血腥气飘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口,只见一汪血水从里面流出来。

金凤倒在血泊里,她的双腿之间卷缩着一个血糊糊的婴儿,这是一个男孩,脐带还连着母亲,也许在他第一声啼哭就告诉母亲,他不愿与母亲分离。

“老天爷呀,这是金凤——”

李春来嘶叫、哭嚎着,震撼着山岳,鸟雀在天空盘旋着,不肯归巢,獐狍野鹿也都站下,远远的注视着人间的这种不幸。

李春来在夜幕下的兄弟峰,寻找他的金凤。他不吃不喝,不分黑夜和白天,满山遍野地呼叫着,奔跑着……

一群萤火虫在李春来的面前飞舞着,他的眼睛一亮,这是什么?在这个瞬间,萤火虫的光亮变成了松明火炬,金凤高擎着,他在追赶。

“金凤,等等!”

李春来追逐着金凤的火炬,光明在引导他,一下来到了兄弟峰的断崖,火炬的光亮更加耀眼了,他奋力向前扑去,突然他感到飞升起来,他快活地叫道:

“金——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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