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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使命

那年麻栗坡县中考的体育考试是四月份就提前到县城里进行的,木拓中学包了两辆班车提前一天前往县城,住在一个叫“小河宾馆”的旅馆里,张绍鹏与本班的另外五名男生一起挤在四楼的一间三床房间。

虽然体育在中考中只占了很少的40分,但谁也不想让这门靠身体打拼的学科拉开距离,所以学生们都早早就上床休息,争取第二天以良好的状态走上操场。

麻栗坡虽是县城,但因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这里并没有其它城市的那种繁华和喧闹,晚上10点过后,街上已是一片宁静。小河宾馆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经过白天几个小时的山路颠簸,师生睡得都很深沉。

也不知到了几点,张绍鹏被房外的一声喇叭惊醒,翻了个身后欲再度入睡,无奈几只蚊子在耳边鸣个不停,同床的同学睡梦中直把又厚又重的被子直朝他身上推,辗转一会后有感觉有些尿意,于是摸黑起来去上厕所。

旅馆的厕所在外面走道的尽头的楼梯拐角处,张绍鹏借着昏暗的灯光迷迷糊糊地走进去。方便好出来后,隐隐约约中听到三楼好像有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听口音很是陌生,心想三楼住的都是女生,可别遇上小流氓之类的坏人,再说那刘萍也是住在三楼呢。于是便蹑手蹑脚地下了三楼,想一看究竟。

没想到还真有两三个人影蹲在一间房间的窗下,穿着有点像军装的衣服,头上都戴着竹编的那种黄帽子,正小声地聊着什么。张绍鹏躲在楼梯边,侧耳听着。

几人明显不是本地口音,声音也断断续续:“那个胖胖的姑娘……,好看……脸上……,我要她……”。

“我要那个……个高子,头发长……”。

“多个……要我的,一个……,你勾过了……”。

“……拦车……”。

张绍鹏听了一会,心想不好,这明显是坏人呀,想过去阻止,但远远看去那三人虽然蹲着,却都是大个子,自己一出去肯定要吃,于是又摸回四楼房间,轻轻地把同房的五个同学一一叫醒,把情况小声说了。

十多岁的人不一定有多少主意,但充满正义感却是他们的共同特征。那些同学一听说有人要欺负本校女生,立即就炸开了锅,都义愤填膺地跟张绍鹏冲了出去直奔三楼。

谁知他们到了三楼后,整个楼道别说人,连只虫子也没看见,看着同学质疑的眼神,张绍鹏便顺着房屋一间一间在窗子边倾听起来,不过结果还是失望了,每个宿舍都很安静。这下同学们不干了,一个学生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道:“张绍鹏,你扯的什么蛋,坏人在哪里?”

张绍鹏赶紧捂住那个同学的嘴,口里道:“回去再说!”,同学们也怕吵醒大家引来老师后受批评,于是拉着张绍鹏就回了房间。

显然,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一样东西就是热血与冲动。回到房间后,几个同学再也忍不住了,一致认为张绍鹏是自己睡不着故意捣乱,想影响他们的发挥,甚至是因为自己体育不好而想拉他们垫背,说着说着就动起了手,几人直揍得他鼻血长流、连声求饶才罢手继续倒头大睡。

缩在墙角的张绍鹏浑身酸疼,甚至都不敢再爬上床去睡觉,因为揍他最凶的人正是同床的学生,还扬言要是再打扰到他就打断他的腿。但是他始终没有流泪,因为他感觉这事实在是有点邪门,自己明明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呀!

就这样缩了一会,他恍惚间看见窗子边人影一闪,赶紧站起来开门冲了出去,心想肯定是刚才的坏人,出去逮到正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门外走道上确实站着一个人,不过一看就不是坏人,因为那人身穿解放军衣服、一脸正气,此时正四处张望着,不过好像对张绍鹏出来并没在意。

张绍鹏自认识闵德生后,对军人总有种亲切感,也不管他是谁,心想向他询问一下应该有点线索,于是便过去貌地叫了声:“叔叔!”,不想那那军人前后左右看了看后,疑惑地道:“你能看见我?”。

“叔叔,我是来考试的学生,你是来抓坏人的吗,我在三楼看见三个坏人在女生住的房间外面,可是后来又不见了,你是来抓他们的吗?”张绍鹏没回答军人的问题,反而向他问道。

军人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道:“我是在找几个坏人,你看见他们了,什么时候?”

张绍鹏有了些许安慰,既然这解放军叔叔在找坏人,说明自己刚才没有说谎,于是答道:“就在先前一小会,我叫人下去三楼时没找到,他们还冤枉我捣乱!”。

军人一听,转身就朝三楼奔去,张绍鹏只觉眼睛一花,已不见他人影,心中啧啧称奇,脑海里不由得闪现出一些画面:奶奶轻声的讲述、院里随风而至的已经死了的胡家表叔、腾地而飞从屋顶飞走的两个表哥、舅公和姨公踏着奇怪的步伐……,那些画面遥远而虚幻,却又那么清晰地映现。但同时一个声音也在脑海响起:这些画面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只一愣间,军人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向他道:“小朋友,坏人已经走了,但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说完后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后,又似乎习惯性地向他伸出右手,不过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张绍鹏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跟自己握手,于是也伸出右手,抓住了军人已经缩回的右手。

军人的手很冰,就似没有温度一般,但军人的面色更古怪,用惊讶的语气道:“你能抓住我,你究竟是谁?”

张绍鹏不知军人为何这样跟自己说话,有些紧张地道:“我是木拓中学39班的学生,叫张绍鹏,是来麻栗坡考体育的,叔叔,我不是坏人。”

军人喃喃道:“莫非上天待我竟如此仁厚,竟真让我遇上了!”,转头问张绍鹏:“小朋友,哦不,张绍鹏同学,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张绍鹏一听顿感惊喜,连声道“愿意,愿意。叔叔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你和我起一趟,先抓那几个坏人,顺便帮我和我的战友们做点小事情。”不知怎么,军人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高兴的样子。

张绍鹏心想回去也睡不成了,说不准吵到室友又要被揍一顿,于是点了点头,但还是问了句:“天亮前要回来吧,明早我还要参加体育考试呢?”。

军人说了句“没问题”后,牵着他就朝楼下走去,这次的速度却很正常。

来到一楼,张绍鹏放开了军人的手后站住了,军人走了两步后不见他跟来,又转了回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叔叔,你老实说,你是人还是鬼?”张绍鹏有些胆怯地质问道。原来刚才下楼的时候,他只听到自己的轻轻的脚步声,起先也没在意,但到了一楼后,往地上一打量后就发现不对劲——灯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身边的军人竟然没有影子……

军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来你不知道呀!我以为你能碰到我,应该是知道我的来历,也就是我和战友苦苦等待的人,却不想是场误会。小朋友,如果我说自己是鬼,你怕不怕?”。

张绍鹏一个不到14岁的人,遇到鬼说不怕是假的,不过幸好几个月前他就遇到过一个女鬼刘书雅,那刘书雅起先的样子可比这解放军叔叔恐怖多了,所以也就心里一抖就镇定下来了,胸膛一挺,有些骄傲地道:“我不怕,你是解放军,就算是鬼也是好鬼!”

那解放军鬼叔叔闻言很是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很好,谢谢你!现在你还敢跟我一起去不?”。张绍鹏一冲动,又拉住了军人的手道:“有什么不敢的,不是有解放军叔叔保护我的嘛!”。

麻栗坡城是个典型的小山沟。一人一鬼携手走了出来,却没有走上那条并不宽敞的主道,而是顺着旅馆旁边的一条小巷沿山边走去。张绍鹏毕竟年幼,加上路灯只到小巷尽头,现在已经是在摸黑了,军人见状后,把他小小的身躯拉过来往背上一放,大步向前走去。

张绍鹏只觉两耳生风,黑暗里不知走了多远,只一小会功夫,眼前重新出现了光亮,耳边还响起了小河流淌的哗哗声。定睛一看,原来已来到一个山洞口前。

从军人背上下来后,张绍鹏有些恍惚,心想不会是来到鬼门关了吧。不过由不得他多想,军人已经拉着他进了洞口。洞口虽然很大,但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从洞中流出,人员进出的地方反倒只有两三米宽,幸而进了洞口后,里面高处有一块差不多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

两个和军人同样装束的人走了过来,向军人敬过军礼后,见他牵着张绍鹏,很是有些奇怪。其中一人道:“李排长,你带个人回来,可是违反纪律的。”

那军人李排长道:“我知道,但这张绍鹏同学很是古怪,你们拉拉看。”说着把张绍鹏的手一抬。

张绍鹏见两个解放军向带自己来的解放军鬼叔叔打招呼时,已知他们应该已都是鬼,此时见他们同时摸向自己的手,于是礼貌地道:“叔叔们好!”。

俩解放军一摸张绍鹏的手,又听他打招呼,表情也和那李排长在旅馆走道实效被他拉住一般,先是古怪惊奇、随后转变为惊喜万分。两人同时道:“李排长,你找到了!快,我们去轮回厅!”。

李排长道:“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但终究不是常人。”又对张绍鹏道:“他们是周副班长和罗号兵,和我一样,是好鬼!”

见张绍鹏点了点头毫无惧意,才继续对周副班长两人道:“先不忙,越寇又要使坏,被张绍鹏同学见到了,你们先通知其他人过来,我们商量下对策。”两人应了后进到洞的深处去了。

张绍鹏看了看李排长后笑道:“李叔叔,你应该说‘其他鬼’,不应该说‘其他人’。”李排长本来正在想着事情,听他这样一说,大声笑道:“是呀,应该是‘其他鬼’,哈哈哈!”

“哈哈哈——,其他鬼来了!”,一阵笑声跟着传来,一小群军人大笑着走了过来。

李排长抬手示意了一下,等现场安静下来后道:“那群老蛮子又出来了,我巡街时发现踪影后跟了上去,但追到小河宾馆时跟丢了,幸好这位张同学发现。”见大家欲问,又抬了下手道:“其它事情往后再说。张同学,你把发现坏人的情况简单说一下。”

张绍鹏应了一声后,把发现三个军人模样的人在女生房间下的情况一一说了,不过自己被室友揍了一顿的事却略过不提。

听完之后,李排长道:“初步分析,他们是想打小女孩的主意,并且是想在车上动手脚,所以我命令,明天由周副班长带队,小赵、小陈、老李和小祁你们五人,分别守住木拓中学包的两辆班车,其他人和我留守阵地,等刘连长回来后听他指挥。”

“是”,整齐的队列、标准的军礼,让张绍鹏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待安排妥当,李排长向张绍鹏道:“小兄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阴世的判官熟不熟?”一句话把本来并不害怕的张绍鹏听得毛骨悚然,回答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不……熟,我没见过判官”。

李排长甚至所有的官兵好像都有些失望,一个士兵道:“李排长,时间差不多了。”

李排长安慰张绍鹏道:“没事,我们要进去一下,你稍等一会,我出来后就送你回去。”说着一群军人走进洞的深处去。

张绍鹏见状也跟了去,要他一个人在这说实话还不如一起进去呢,虽然知道那群军人都和自己不一样。李排长见了也不说话,任由他跟在后面。

这洞里平地后面还有一块稍小的平地,平地旁边还有一个岔洞,军人们走到岔洞口站定,只李排长一人走了进去,出去好好奇,张绍鹏也站到洞口向里张望,但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洞里是白天,还是一个山头上,此时正炮火连天,李排长手持一支冲锋枪在一个壕沟里向外猛烈射击。突然,他的胸前中了一枪,他痛苦地弯了下腰,站起身来继续射击;腰部又中了一枪……;李排长扔下手中的枪,满身是血地翻滚出壕沟,按响了一个早就埋在那的地雷……。

随后眼前一片黑暗,李排长又好好的走了出来,只是喘着粗气,好像浑身无力的样子。

跟着另一个战士走了进去,眼前突然又变得一亮,不过这次是在一片半山腰的小水塘边,正在打水的战士腿部突然被打了一枪,当即跪坐在地,鲜血染红了身旁的水塘……,几个人影围了过来,战士微笑着拉响了挂在胸前的手雷……。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战士蹒跚着走了出来,另一个战士走了进去……

所有的战士都进去了一遍,直看得张绍鹏热泪盈眶……。

再次来到外面那宽敞的地方后,李排长向张绍鹏问道:“是想马上回去还是想听听我的解释?”,张绍鹏见洞外天色还是一片漆黑,于是就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些伤感地说:“叔叔,你讲吧,我听!”

李排长也就地坐下,慢慢地讲述着——

“我是军人,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保家卫国就是我们的天职!我本来是河南人,当敌人侵犯我们的国土时,我们就要拿起枪把他们赶出去。”

“战争是残酷的,我和战友们一起打了好几年,交锋有胜有负。最后一役是在老山山头,我和十四名战友守了高地40多天,打退了敌人上百次的进攻,消灭了两百多个敌人。后来通讯被切断了、补给也断了,但敌人仍旧疯狂地冲锋着。就算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我们也不会让出自己的阵地。”

“再后来,你刚才看的——我牺牲了!我的几个战友也相继倒下。不过我们终究还是胜利了,起来支援的部队打退了嚣张的敌军,我的战友牺牲了七人,当然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们这一批阵亡的军人被安葬在烈士陵园,不过很多都没有全尸,有些甚至仅仅是一撮带血的泥土!于是我们的魂魄都跟随一起来到了这里,本来一碗孟婆汤后,我们都要上路投胎重新做人,但不想敌军那些无人理会的亡魂也有一些跟了过来,这些无处投胎的野鬼于是就在这兴风作浪,给父老乡亲带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灾难。”

“那些鬼物的事情不是普通人能解决的,于是本来要走的我们见状,就主动和管理我们的判官商量,让我们在此多呆十年,待扫平敌鬼后再入轮回。判官同意了,但代价也是巨大的,那就是我们自愿留下的十多人必须每天都要到轮回厅里,也就是你刚才看见的地方去,‘享受’一次临死之前的痛楚,所以也才有了刚才那一幕。除非能找到兵神的传人为我们祈祷祝福,才可以从此不再经历磨难!”

“传说中兵神的传人虽居阳世,却能行走三界无阻、棒打神仙鬼怪,这些年来,我们除了继续守护使命外,也在寻找这样的人,不过能开天眼见到我们的人虽也见过,却没找到真正能触摸到我们的,所以见你不但能看见我、还摸得到我时,我以为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其实让你过来来,一是提供今晚敌人的线索,最主要还是想让你为我们祈祷祝福,使我们得以不再每天承受死亡之痛。”

张绍鹏直听得泪水长流,他从没想过一个军人战死沙场,却在死了后宁愿承受无比的痛苦也依然要拼杀到底,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使命感才能做到。听李排长讲述完毕后,他站起来坚定地道:“李叔叔,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为你们祈祷祝福,就算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但我也要试上一试!”

李排长有些犹豫,随即又有些感激:“算了吧!听说兵神传人和判官很熟,你没见过判官,不必去找这个麻烦,万一有什么差错,可是大损阴德呀!再说你明天还要考试”

“没关系!你们这样保护我们在世的人民群众,就让我也为你们做点事吧!阴德可以再积,试也可以再考,但要你们再这样受苦,多一天我也不愿意!”小青年的热血一旦沸腾,也就再难浇灭。

李排长眼见如此,也不好再拂了张绍鹏的好意,于是又带张绍鹏来到了刚才的岔洞口,摘下帽子上那颗红得发亮的五角星放在他手里说道:“如果你是兵神传人,进去后‘轮回厅’即会消失;如果不是,判官将会出现,那时你务必要好好求情!”

“知道了,等我的好消息!”张绍鹏几乎没有考虑就跨进岔洞……

强烈的金光闪现,刺得张绍鹏睁不开双眼,耳中传来一阵“谢谢,谢谢你,小兄弟,谢谢……”后,一下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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