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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张烟带着桃子一路行到学院,先去墨楼还了书,待清点交接完毕,守楼人小心翼翼的将书册规整,张烟立在那里,笑咪咪的看着不让她插手的老者,身形微微佝偻的来回走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又抱着一摞书,急惶惶的溜走。而是静静的等了好一会儿,瞅着老者打理清闲了,便缓缓移步,倒了杯茶送到老者面前。

张烟微微躬腰,唇角勾起,恭敬道:“板叔,您喝茶!”

老者拍了拍身子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到这个强盗似的,把楼里珍贵藏书翻个了遍儿的倒霉丫头,嘴角忍不住一抽,随即看到她眼睛眯得跟狐狸似的,态度好的出奇,心中先是一阵警惕,他满脸戒备的瞅着张烟,认真道:“丫头,你每次借阅书册的数量已经到顶了,不能再多了。”所以,他是不会被糖衣炮弹迷惑住的。

瞅着板叔防贼似的目光,张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随即笑的愈发诚恳,姿态愈发恭敬,真诚道:“只是谢谢这么长时间来,您对我的关照,跟书册什么的没关系的,只是想给您敬杯茶而已。”话说,她的信誉度为毛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些许增加呢?明明她照镜子练过的,眼睛里真诚都快要感动她自己了,没道理啊!

许是往日搬书时凶残的样子太过深入人心,板叔怀疑的将张烟打量个遍儿,在张烟快要维持不住脸上诚恳的笑容时,才迟疑的接过茶杯。

张烟瞅着板叔低头抿茶,精致脸庞上露出一个略带哀伤的笑容,轻轻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板叔,我要走了。”

板叔一点儿抬头的意思都没有,只随意摆了摆手,跟撵苍蝇似的,丝毫没有接收到不舍哀伤的情绪,只意思意思的说了句:“记着把门带上啊!”

闻言张烟小脸一抽,脸上不舍的神情彻底僵硬了。

“噗嗤!”听到身后传来的嗤笑声,张烟觉得更加僵硬了,脑门也开始冒黑线,眼神危险的回头看了眼看主子笑话的中二丫头,见桃子立时捂着嘴装怂,张烟呲了呲牙,无声的瞪了瞪那没心肝儿的丫头,接着转回头来,无奈的看向板叔。

话说她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呀!不就是拿个麻袋装书叫板叔瞅见了,只那一次好不好,虽然看起来不甚文雅,可,可她真心没拖着走,而是小心抱着来着,用不用记到现在啊!默默腹诽一下小心眼儿的板叔。

所以说,黑历史什么的简直就是硬伤啊硬伤!

索性张烟脸皮够厚,才不管板叔送客的手势,只加重语气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那声音大的,板叔无语的抬头侧眼,默默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你说?”

他是真不想理这烦人的丫头,可见过凑到人耳朵边儿憋着嗓子嚎着叹气的没有?他想当听不见都不成?都快耳鸣了好么?

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成日里顶着张芙蓉面,就是不干好事儿!

眼见板叔抬头看她了,张烟自然无比的后退一步,一点儿羞涩被抓包的感觉都没有,她瘪了瘪嘴儿,委屈道:“板叔,我说的走不是回家,而是要回京都了。”见板书眼露诧异,现出意外之色,张烟继续道:“往后再来兖州不知何年何月了,这墨楼更是来不成了,也没法借书了。板叔你也见不着我了!”

板叔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淡淡颔首,缓缓吐出一字:“哦!”

“……”张烟彻底败了,不乐意的嘟起嘴儿,好歹也是玩了好多年的小伙伴儿,连点临别赠言都木有?其实,除了借书这个事儿外,她觉得她们相处的还是很融洽的。

正想抒发一下自己的离别愁绪好给板叔做个榜样,便听得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感慨道:

“要去祸害旁人了吧!”赶紧滚吧,丫头!可教咱们消停消停吧!

这么不友好,真的好么?

口德都跑到哪里去了?

张烟暗暗磨牙,难道她的人缘儿已经差到天怒人怨,猫撵狗嫌的地步了?她一直以为自个儿好歹算个淑女来着?

怨念的看了老者半响,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张烟也收起玩闹的心思,脸色一整,微拂衣衫,上前一步,深深躬身一礼,

“板叔,此次离别,不知何日再聚,您教导烟儿颇多,烟儿感激涕零,却不知如何报答,今,请受烟儿一拜,望您身体安康,福运绵绵。”

张烟脸色肃然,一番话语皆发自肺腑。虽然板叔总是一副烦她不行的不耐模样,实际上还挺喜欢她这个小辈儿的,她在墨楼中所选书册大多受板叔点拨,引导,择其观之,也是那时候,她才猜测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应是把楼中书册翻了个遍儿,由此可知其学识之渊博,张烟从不曾小视,也因此受益匪浅。

躬身低头的张烟没看到板叔唇角一勾,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欣慰,随即瞬间消失无形,依旧面无表情。

缓缓抬起身子,张烟转身接过桃子递来的食盒,那食盒实在大得离谱,一个得顶俩,只见她吃力的放到一旁案几上,呼了口气,转头对板叔笑道:“我把家里厨房能做的出来的好吃的东西都送了一份过来,还有西街口的酱肉,三胡同的香饼……那些家我都给打过招呼了,隔上几天便来给您送一回,好教您换着样吃,省得腻得慌。”

瞅着张烟纯然笑脸,板书心中微动,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他眼神温和的看着张烟,还是个孩子呢!不由摇头笑着拒道:

“不用了,我……”“哎呀!您可千万别说不要啊,我都付过银子了,退不掉的。”张烟豪气的一挥衣袖,娇声打断板叔的话,她眉眼飞扬的昂着头,一脸不赞同,继而开始嘚吧嘚吧个嘀咕不停:

“我知道您要养生,平日要吃的清淡些。可这也不能素的过头了,偶尔吃些没坏处的,就当是零嘴嘛……呃,其实原本也只是零嘴,总之,不要紧的。我给他们定了好几年的份儿,您要是吃的烦了,吩咐他们不送就是,反正我有铺子在这儿,收银子什么的方便的很。”

一口气儿唠叨完,张烟赶忙深吸口气,缓缓劲儿。然后,不等板叔再推辞,一边儿往门外挪去,一边儿扭着脸,探着脖子,扬声道:

“那个,我走了啊,板叔!我会托人来看您的,您好好保重身体啊——”

声音随着人影走远而渐渐低下去,张烟提着裙摆跑了一段距离,站定身子,回头看了眼墨楼门口,果不其然,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伫立在门边儿,久久不动。

不知怎的,张烟鼻子有点儿泛酸,暗暗唾弃一把自己真个矫情,抬起头,张烟扬起个大大的笑脸,也不管那人是否能看到,只踮着脚尖使劲儿挥了挥手臂,然后转身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熟门熟路的一路奔到秦夫子门前,也用不着通报,张烟跟逛自家似的一点儿不拘束的往厅中走去。行到里头看着依旧一袭麻衣的秦夫子正斜倚软榻之上,旁边案几上的红泥小炉滚着热水的咕嘟嘟声音清晰可闻,秦夫子摆弄着茶具,一脸的惬意。

张烟转头打发桃子跟着小童下去玩儿,然后缓步的走进屋里,也不同秦夫子打招呼,只自顾自的坐到他对面,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抱枕,学着秦夫子的样子伸展着双腿,啧啧笑道:

“您可真会享受!”可不是,连煮茶的茶具都得挑个四五六来,描样子让匠人烧制,硬是打回重做了十来遍儿才松口,可把人给折腾的哟——

龟毛!张烟心酸的腹诽,那得费多少银子啊!

秦夫子一声不吭,仿若充耳不闻,只全神贯注的低头专注茶道。直到最后一股水流入茶杯,秦夫子将一只纯白如玉的茶杯放置张烟跟前,示意她品用。

张烟从善如流的端起茶杯,细细的垂眸静视一会儿,然后——仰脖一口灌了下去。

秦夫子看的眼角一抽,手中的茶壶也不动声色的慢慢放回原处,这么个牛嚼牡丹的货,他绝对不会叫她再浪费他的极品好茶的,他的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没好气的白了张烟一眼,秦夫子此刻却是一点儿名师风范的影儿都没有的恨恨捶胸,痛心道:“无知小儿,忒的粗鲁。这是极品的大红袍,每年就那么一点儿,你知道你刚喝下去多少么?”

看张烟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秦夫子只觉得牙疼的很,磨着后槽牙,瞪眼道:“装个样子你不会么?就这么一口闷,你当喝酒呢!你要气死我呀,到了外头我都不好意思说认得你。”忒丢人了,他绝对不承认这货是他教了好几年的最得意的门生,他,他觉得没脸啊!

“没事儿,”张烟趁着秦夫子不妨,一把夺过茶壶,给自个儿满上,“我认得您就成!”说罢,然后在秦夫子心疼可惜的目光中,又是一杯下肚,张烟吧咋吧咋小嘴儿,嗬!其实这茶还挺解渴的。

想到往后怕是不好蹭秦夫子的好东西了,张烟决定再多喝一些价值千金的好茶,能贴补一点儿是一点儿,得安慰一下自己委屈的小心肝儿啊!

岂料倒到一半,秦夫子猛地起身伸长胳膊将茶壶抢了回去,就搁在自己眼前手边儿,一边儿用防贼的目光瞥着张烟,恨恨道:“幸亏你要走了。”否则,他还不知道要放多少血呢,不知“客气”二字如何写的臭妮子,可教他心疼了呢,都是好东西呀!

“咦?您知道了。”可惜的看了眼刚满一半的茶杯,张烟眉毛一挑,淡淡说道:“都要走了,大方一次又怎样?”吝啬鬼,忒小气!留着那么多东西等着下崽儿么?

张烟很不厚道的腹诽道。

“呵呵!”秦夫子觉得关于这一点儿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对着一个每次从他这儿满载而归,还想着多占一点儿是一点儿的小王八蛋,他确实不想再说什么了。降低他的格调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打认识这厚脸皮的小财迷,他才知道没有最可恶,只有更可恨啊!这不,知道这祸害要走了,他心里头顿时欢喜,本还想着在她走之前拿出些珍藏的极品给妮子尝尝,也算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的一点儿情谊不是?

可谁知道……唉,真是惨不忍睹,他可要后悔死了,早知道该用凉白开堵她的嘴来着,土鳖呀!

展望一下没有财迷妮子打扰打劫的美好未来,秦夫子觉得以后的每一天肯定都是艳阳天。默默的安慰一下自己滴血的小心脏。秦夫子搓了搓脸,“啪”的一声快狠准的拍飞偷袭茶壶的贼爪子,摁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深了吸了口气,真是败给这妮子了。

好容易平复打鼓似的小心肝儿,秦夫子觉得还是赶紧讲完正题,然后叫这祸害滚蛋才是正经,要不然,秦大夫子英年早逝,肯定是被某个黑心肝儿的给气死的!他冤啊——

“你今年得有十四了吧!”秦夫子几口茶下肚,气儿算是顺了些。

“嗯啊!”张烟遗憾的看了看被秦夫子抱在怀里的茶壶,忿忿的撇了撇嘴。然听到秦夫子突兀的问话,她眼睛一亮,微微探身,笑道:“怎么,您要给我说媒?”

瞧瞧,这是个姑娘该说的话吗?尤其是,这姑娘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丁点儿羞涩都没有,秦夫子瞥了一眼,痛苦的移开视线,怎么感觉脑袋更疼了,真要命哦!

可头疼归头疼,该问的话还得问,秦夫子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连做了几次,才缓缓问道:

“你对,嗯,未来夫婿有什么要求?”他真是为这妮子操碎了心,可是就为了那些子个缘由,更为了这么个教人放心不下的小财迷,他——竟很是甘之如饴!真是,呵呵……

“这个么?”张烟摩挲着下巴,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想了一会,饶有兴致的说道:

“其实,我要求也不多,只要他,唔,官职不要太高。”不然老爹没法撑腰。

“长得不要太好,”招惹烂桃花不好。嗯!张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也不能太差,长得周正就成。”

就当没看到秦夫子抽搐的嘴角,张烟继续板着手指头盘算。

“个头不能太矮。”不然影响下一代。

“性子不能太糟。”起码,不能动手打老婆,他最恨这种人。

“不能是纨绔,无所事事。公婆和善最重要,我可怕成日立规矩塞通房的婆婆了。哦,对了,品行不良的不成,嗯……暂时就这些了。”

秦夫子眉宇间蕴着一丝无奈,但却听得认真,女子嫁人如同再次投胎,自然马虎不得。虽然同这妮子最初相识时,是因着故人那些许因由,但相处如今,他早已将这妮子当成自己女儿看待,如此,她更是希望张烟往后过的好,嫁得如意郎君,安稳度日。

可是,这妮子——唉!秦夫子终是绝望的发现,张烟这几年最大的长进便是将脸皮磨得堪比金刚,早不知羞涩为何物了。

好容易听张烟絮絮叨叨的讲完,秦夫子作势抚了抚胡须,其实是摁了摁抽抽不止的嘴角,不经意的问了句:“还有么?”他发誓,他这句是随便问的,是客气来着,不用当真的。

可是,

“嗯?哦——啊,我想起来了。”张烟凝眉思索片刻,蓦然一拍案几,支起上身,宽大衣袖飒然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有脏病的千万不能要,这个,最是要紧,弄不好小命都得玩完,可得查清楚了。”

这时候男人成婚时还是雏儿的寥寥无几,张烟对此不抱期望,可是,那什么,婚前同人厮混太过,染上要命的传染病,这个,就不可原谅了,一定得严查啊!

杯子中的茶水随着拍在案几上的力道震了一震,险些洒将出来,秦夫子无语透顶,默默扶额叹息,暗暗的告诉自己,不该奇怪的,不该奇怪的,这妮子就算强男人他都不惊讶。

可是……脏病?好人家的女儿谁会把这话挂在嘴边儿,还,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她到底从哪儿听来的,真是,好吧!他承认他已经麻木了。

觉得自己不能再受刺激了,秦夫子果断决定得赶紧把这小倒霉蛋儿给轰出去,于是,抿了抿嘴唇,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秦夫子瞬间做大病初愈状。

脸皮什么的,他觉得可以先收起来的。

“好,我知道了。”秦夫子有气无力的将案几左侧的匣子往张烟那边儿推了推,虚弱的摆了摆手,喘气儿道:“我寻好了人选,会同你爹提的。这个,”秦夫子下巴微抬,点了点匣子,说道:“这是给你的,算是临别礼。”见张烟瞬间眼眸锃亮,不自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想要说些甚么,可转眼一想,这妮子蹬鼻子上脸不知谦让的德行,不由隐秘的一抖,觉得还是自己的小金库重要些,然后果断的结束语:“祝你们一路顺风。”

然后,

呵呵!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被告知等在门口的桃子便瞅见她家主子一蹦一跳的出现在眼前,之后飘飘的进了马车,抱着一个匣子,缓缓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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