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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婚姻:女性情感命题与反封建心声(4)

从长篇小说《焦点》,也可看出郭良蕙在艺术构思和情节铺展上的功力。作品以拍摄电影《焦点》为情节依托,多层次反映出“焦点中的焦点”——关于女演员朱颜的生父问题。作者布设层层疑阵,让人们的猜测的眼光一步步掠过朱颜的养父朱雨勤,朱颜的“干爸”颜尔淳,最后才停留在那个“假冒伪善、披着严肃的外衣做出可怕的事迹,以院长的地位去欺负小护士”的颜济慈身上。当年,朱颜的生母周雅珊在旧时的南京济慈医院当护士,单纯可爱的她同时受到颜家两代人的纠缠骚扰,后来不得不嫁给自己所不爱的男人,心灵的创伤使她变得自我放任,圆滑世故起来。但在男权传统的社会里,“女人的责任比男人大,特别是错误的责任,社会总要让女人负”,作品对这种世道不公给予了深刻揭示。随着一波三折的情节铺展,朱颜身世之谜悬念的最终揭开,也是生活中荒诞一面的亮相之时。

郭良蕙小说的突出特点,还表现在她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准确把握与刻划上。她笔下的人物,不论各色男女,都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符合他们性格特征的心理性质。作者自道:“我觉得我自己是比较善于描写心理状态,不善于写景致的,《心锁》就是描写人性比较多的一本书。”《心锁》对主人公丹琪在种种不同情态下的心理活动刻划,达到了细致入微的地步。丹琪最初抗拒范林和梦石勾引时的坚守心理,被情欲诱惑时的迷乱心理,欲望实现时的沉醉心理,以及放任自我后的愧疚心理,都在作者笔下得以真实生动的展现。在另一篇小说《往日往事》中,女主人公与男友“麦”的恋爱与分手,她与“留美博士”的订婚与准备出国,全部的故事情节都在人物的心理活动与情绪流动中进行,当主人公深感“麦”对于她具有无可取代的生命位置的时候,所有的失却和遗憾都已终成定局。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郭良蕙的小说在强化人物情感链的时候,对动态社会特征的透视还不够充分,这使得人物与情节的描述带有过多的偶然性和戏剧性。同时,在作品主题力度的表现上,郭良蕙的创作还缺少几分将人生更有价值的东西,掀开给人们看的勇气。

孟瑶:时代变迁背景上的儿女情长

在台湾文坛,孟瑶是一位兼具多重身份的高产作家。她出入于学术、小说、戏剧之间,以历史系的训练投入文学史的研究,以写白了头的代价创作了60余部小说,以戏迷、票友和业余演员的身份粉墨登场,可谓人生多才多艺,意趣自由自在。特别是她对女性写作的执着,不仅在浩繁的作品中留下了半个世纪以来台湾社会人生的变动踪迹,也见证着作家对女性世界的一份人文关怀。

孟瑶的文学生涯,熔铸看来自大陆的成长背景和立足于台湾的人生经验。对于1919年出生于汉口的孟瑶来说,有关故乡、童年和求学生涯的体验,影响了她一生的志趣和人生选择。汉口是辛亥革命打响第一枪的地方,这一带曾有许多人加入了革命行列,孟瑶从小就听到那些往事,高中时代又在这里度过,对故乡有着深刻记忆,所以后来小说里有许多故事背景都发生在辛亥革命时期的汉口。北伐成功后,孟瑶随父母迁往南京,在那里度过了的童年。民国初年,是中国女子开始有机会进入学堂念书的时代,孟瑶有幸在南京读了小学和初中。另一方面,被江南风光陶醉的孟瑶,又在南京领略了美妙的民情风俗。南京城里的碎石路,水车的咿呀声,机房的扎扎声,再加上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人声嘈杂的夫子庙,还有那骑驴登山,采莲下水的乐趣,都让孟瑶心动不已。孩提时代常随家人到戏院消磨的时光,不仅使孟瑶成为传统戏剧的热烈爱好者,也让她得以最初的民族文化传统的启蒙。1937年,高中毕业的孟瑶在对日抗战昂扬的士气中参加了第一次全国大学会考,并且考入国立中央大学历史系就读。在学校迁往重庆沙坪坝的抗战岁月里,大后方学生们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年轻的生命依然充满激情。自幼喜欢“舞文弄墨”的孟瑶常常白天到国文系旁听上课,晚上钻进戏院里痴迷听戏。“就在敌机轰隆声中”,打发着“生命黄金段”。如此的经历,为1949年赴台之后的孟瑶自由地出入于学术、创作和戏迷之间,奠定了基础。战时大后方度过的求学生涯与青春岁月,也使孟瑶的作品始终潜藏着浓浓的家国观念和民族意识。事实上,学历史,教中文,写小说,唱京戏的孟瑶,正是在中国文化传统的熏陶中,建构起自己的生活空间,并确立她一连串的人生理想。1979年,从中兴大学中文系主任位置上退休的孟瑶,虽然积劳成疾,仍不肯放弃写作,80年代不断有新作问世。也许因为病后另有一番体悟,1991年孟瑶一度隐居佛光山时,甚至还在中国佛教学院讲授《史记》,不由得让人对她肃然起敬。

对于孟瑶的人生追求而言,第一,是要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而这一切已经被她多年的大学任教生涯和桃李满天下的辉煌所证明。

第二,是期盼“施朱敷粉,袍笏登场”,从“那些舞台上的英雄美人”中间,“赢得一群知己”。任教于台湾中兴大学时期,身为“台中友联票社”成1的孟瑶,最喜欢唱的戏是《打鼓骂曹》、《搜孤救孤》、《四郎探母》、《洪羊洞》。她不仅编过剧本《窦娥冤》、《韩夫人》、《文姬归汉》,也实际参加演出;65岁那年还粉墨登场,以“婆婆一妪”,扮演英俊的杨四郎,唱起了《坐宫》。第三,是要“做学问,从书本里钻研出一套道理来”。孟瑶广泛涉足学术领域,潜心苦志完成了《中国戏曲史》四册(台北,文星,1965年)、《中国小说史》四册(台北,传记文学,1969年)、《中国文学史》《台北,大中国图书公司,1974年)等巨著。第四,则是她以自己对文学世界的情有独钟和热情投入,一生创作了60余部小说,成为台湾文坛上著名的多产作家。总之,写作、唱戏和教书成就了孟瑶的人生,也给她带来不同的生命乐趣。对她来说:“写作是苦中作乐,唱戏是只乐不苦,教书是乐此不疲”。

孟瑶是带着关注女性命运的创作意识,正式步入台湾文坛的。50年代,她在台湾《中央日报》“妇女周刊”上发表处女作《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从此开始用“孟瑶”的笔名发表作品。陆续刊出的十几封《给女孩子的信》结集出版后,在当时广受欢迎,因此成为孟瑶众多著作中被盗印最多的一本书。之后,孟瑶一发而不可收地进入了小说创作的旺盛期。她的小说题材广泛,且以长篇为主。其中以“传”来命名的历史题材的作品,多数是出色的历史小说,也是难得的文学作品。另一方面,对现实题材的倚重,则贯穿了孟瑶一生的写作。从下列创作与出版年表,可见孟瑶长篇小说笔耕之成绩:

1953年:《心愿》、《美虹》;1955年:《几番风雨》、《柳暗花明》、《追踪》、《穷巷》、《梦之恋》;1956年:《茑萝》、《屋顶下》;1957年;《鸣蝉》、《斜晖》、《饣监湖女侠秋瑾》;1959年:《乱离人》、《迷航》、《流浪汉》、《杜鹃声里》、《黎明前》、《危严》;1960年:《晓雾》、《荆棘场》、《小木屋》;1961年:《生命的列车》、《含羞草》;1962年:《浮云白日》、《危楼》、《却情记》;1963年:《迟暮》;1966年:《太阳下》、《女人街》、《剪梦记》、《畸零人》;1967年:《退潮的海滩》、《孪生的故事》;1968年:《踩著碎梦》、《红灯,停!》、《群痴》;1969年:《这一代》、《飞燕去来》、《磨剑》;1970年:《三弦琴》、《杜甫传》;1971年:《望断高楼》;1972年:

《两个十年》、《长夏》;1973年:《四重唱》、《弄潮与逆浪的人》、《英杰传》;1975年:《长亭更短亭》、《龙虎传》;1976年:《惊蛰》、《盆栽与瓶插》;1977年:《满城风絮》;1979年:《浮生一记》;1981年:《望乡》、《忠烈传》;1982年:《一心大厦》;1984年:《春雨沐沐》、《女人,女人》;1986年:《寒雀孤雁》。

孟瑶自立的写作标准,是“古典的笔,写实的眼睛,浪漫的心”。“古典的笔”使她深得民族文化与中国文学精神的滋养;“浪漫的心”让她以充沛的艺术想象力和女性情怀,为这大千世界奉献人生的真善美。而“写实的眼睛”,则使孟瑶采撷生活素材之际,更多地面对现实,真诚笔耕,拥有广泛的生活关怀面。她的作品,或言抗战烽火中一代青年的人生流浪,如荣获台湾“中山文艺奖”的《这一代》;或直叙大陆来台人1、特别是落魄艺人的生活困境和感情遭遇,如《白日》、《老艺人》、《梨0子弟》、《夜》;或揭示非常态男女恋情和畸形婚姻带来的严重后果,如《杀妻》、《打野食》;或表现台湾留学生在美国的无根人生与怀乡情感,如《盆栽与瓶插》、《望乡》;或反映事业女性在时代变迁中的成长历史,如《一心大厦》、《女人,女人》,可谓视野开阔,取材广泛。而这其中,孟瑶最为倚重的小说创作,往往是在爱情婚姻的基本架构中,透过女性人生领域的描写来观照社会现实生活层面。由此传达出来的人生观、爱情观、女性观和文学意识,不仅勾勒出孟瑶创作风格的变化轨迹,也见证着台湾社会背景的转型和时代风尚的变迁,记录了她所走过的年代。这种创作大致沿三条路线展开:

其一,以带有浪漫色彩的笔触,讴歌美好的爱情和高尚的人性,意在为现实宇宙增添一份真善美。孟瑶这类小说对婚姻爱情问题的关注,承袭了五四以来中国现代文学的反封建主题,它在揭示不合理婚姻制度与男女不平等现实的时候,既为人物的悲剧性命运掬一捧热泪,更对人世间纯真爱情的追求唱一曲赞歌。对于当代台湾文学而言,它无疑提供了一种从描写婚姻爱情出发来透视女性外在与自身双重悲剧的新视角。

《心愿》作为孟瑶十分偏爱的长篇小说,它在1953年的出版,不仅集中代表了作者“服膺浪漫主义”的早期创作风格,更奠定了孟瑶的文坛地位,给了她写作的无穷信心。《心愿》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孟瑶青年时代任教的重庆私立广益中学,那是她自沙坪坝时代的中央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工作的第一所学校,位于重庆南岸的山上。小说的主人公就是这所教会中学里终身从事教育工作的老校长,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各色人等。孟瑶在广益中学教书的时候,并不特别喜欢这个地方,等到了上海、台湾以后,人生阅历的变化使她很怀念重庆山上的风光,不时回忆起中学任教的那段日子,生活中的许多人物开始在心中活了起来,诸如《心愿》的女主人公胡曰涓。在《心愿·自序》中,作者曾经说道:“在一个环境幽美的中学执教,在那里,我遇见了这篇小说中的‘我’,她丑陋得使我不8意看她;但是,不到一个月,我们成了好朋友,以后,只要一天不看见她,我就觉得浑身有拂拭不去的俗气。我和她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半年,我不明白她是哪一点魅力,使我至今不能忘怀!在她身上,我了解了一件事,灵魂的美才是永久常青,系人心神的!”正是这样的人生经历与生命感悟,成就了孟瑶最初的文学创作。

《心愿》以胡曰涓在南山中学校长田耕野家中做特别护士时的经历与感受为线索,在富有田园诗意的自然环境中演绎着复杂的男女情感纠葛,通过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实用主义与完美主义爱情观的两相对照,表达了作者对纯净自然状态下爱的向往和哲思,对人性心愿里美的期待与建构。小说中一男三女的情感模式,也引发了人们对于男女婚恋格局中现实问题的思考。围绕着校长田耕野展开的故事中,我们看到,《心愿》里那个心灵美好、尽职敬业的家庭护士胡曰涓,在久病卧床的田太太去世以后,虽然对田耕野渐生爱慕之情,但由于童年时代害天花导致的容貌受损和左眼失明的残疾,她始终把爱深藏于心,不敢表达一种不折不扣的女人情怀。而对于田家的养女丁亚玫而言,这个在田耕野夫妇的宠爱和大自然风光陶冶下长大的女子,则是一个率性而为、充溢着生命自然形态的人物形象。她真正爱的是养父田耕野,为了斩断情思,她不得已与校长胞弟田耕尧走到了一起。但她和利益熏心的丈夫之间,如同“钢筋水泥的大厦和竹篱茅舍放在一起一样的不调和”。在无法排遣的痛苦和压抑中,丁亚玫常常把梦湖和文峰塔当作田耕野的化身,用绘画寻求情爱的寄托,借纵情山水释放被压抑的人性。最后终因家庭矛盾与内在冲突的愈演愈烈,丁亚玫在大自然怀抱中走上了人生的不归路。另一位工于心计、追求物欲的女性王文秀,她从闯入田耕野的生活到与之离婚,是以诸多无事生非、伤害婚姻的举动,实践了功利主义的爱情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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