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杏子林外,将马栓好,忽然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声。进去之后,发现一个身材魁梧大汉,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只看一眼,不过认不认识,慕容复和王夫人诸女都晓得了这必是丐帮帮主乔峰,也只有“这等英雄人物,才配得上和表哥(公子爷)并称”。
乔峰身前垂首而跪一人,慕容复晓得这就是全冠清,隐藏的阴谋家,也是此次丐帮叛乱的主谋之一。
果然便听,乔峰对一长老大声道:“由你带路,引导大义分舵蒋舵主,去请传功、执法长老等诸位一同来此。你好好听我号令行事,当可减轻你的罪责。其余各人一齐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接着,乔峰又吩咐并未参与叛乱密谋的大义分舵蒋舵主领着大义分舵兄弟去救人,临行时嘱咐他:“你再派人去知会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约,押后七日。”蒋舵主躬身答应,领了本舵帮众,自行去了。
慕容复听着乔峰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却知道此时乔峰心中着实担忧。眼见大义分舵的二十余名帮众一走,杏子林中除了早先到来的段誉和他的两个护卫,也只有自己这边王夫人、王语嫣、阿朱、阿碧及包不同、公治乾十个外人之外,其余二百来人都是参与阴谋夺权的同党,只须其中有人一声传呼,群情汹涌之下发作起来,可十分难以应付。
他四顾群豪,只见各人神色均甚尴尬,有的强作镇定,有的惶惑无主,有的却是跃跃欲试,颇有铤而走险之意。四周二百余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只要有谁说出一句话来,显然变乱立生。
慕容复大步踏前,朗声对着乔峰道,“乔帮主,丐帮大会如何少得了我慕容家,慕容复来矣”。
这话只对着乔峰说,至于那几个丐帮长老,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此时的丐帮中人,要么是一些听风便是雨,毫无主见判断之人,要么就是些表面侠义,其实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所以,也没必要去跟他们虚伪客套了。
只是慕容复不理会人家,人家却不会有这个自觉。听得来人是慕容复后。杏子林里又响起群丐议论声音。
先前围住段誉等人的丐帮弟子中为首的是四个老者其中一个长臂老者却不阴不阳地插嘴道:“我丐帮正在商讨替马副帮主讨还血债的时候,这位公子闯了进来,自称是慕容复,难道欺我们丐帮无人吗?”
乔峰有些暗怒,说话的这个老者是丐帮的长老之一陈孤雁,此人一直和乔峰不太合得来。只是他这话说得很刁毒,既是怀疑慕容复身份又是借丐帮的名声将慕容复杀害马大元的污名给坐实,让人不好反驳接口。
慕容复此时却笑着回答:“既是要为马大元报血仇,怎的真凶还没到场,诸位就自个儿动起手来。”
陈长老却话不饶人,接着说道:“真凶?马副帮主死于成名绝技锁喉功,江湖人都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是你慕容家的不传绝密,凶手还要找吗?”
对于疯狗一样的陈长老,慕容复瞥了眼不屑回答,王语嫣却是没那好气,只要涉及到表哥慕容复的事,王语嫣都会格外关注,怎受的了陈长老污蔑。
“我表哥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大英雄,怎会无故杀害你们劳什子的帮主。看你们马副帮主,喉咙洞开,左右颈各有一道白痕,应该是死于凌厉的爪法。造成这种伤害又何须我表哥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所知道的就不下三家。”
“姑娘,可知哪三家?”旁边的溪长老急躁问道。
这溪长老和陈长老、宋长老、白世镜、一样是丐帮的八袋长老,使得一把好钢仗,一身外功已是一流。这类人通常脾气暴躁、直来直往,心肠却不坏,丐帮众人平素也大多服他,因而他出来问话。
“河南少林的龙爪手、西北天鹰帮的鹰爪功、四川峨眉秘传的金刚铁爪功及失传的血手阴爪功,都是威力无匹的上乘爪法。而且各家各派爪法都是锻炼指力和臂力最是单一,无论内家还是外家,上乘爪法区别只在内里发力、行气异同之上,表现出的效果却相差不多。”表哥的九阴神爪则更在其上,王语嫣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不错,世间功法何止千万。我相信慕容公子是大英雄、好汉子,不会下手去杀害马二哥。”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峰插言道,“众位兄弟,昨天晚上,我在江阴长江边上的望江楼头饮酒,遇到一位中年儒生,居然一口气连尽十大碗酒,面不改色,好酒量,好汉子!”
众人不知乔峰此时别言他事,是何道理,但都具是认真听着。而段誉听到这里,不禁脸露微笑,心想:“原来大哥昨天晚上又和人家赌酒来着。人家酒量好,喝酒爽气,他就心中喜欢,说人家是好汉子,那只怕也不能一概而论。”
只听乔峰又道:“我和他对饮三碗,说起江南的武林人物,他自夸掌法江南第二,第一便是慕容复慕容公子。我便和他对了三掌。第一掌、第二掌他都接了下来,第三掌他左手中所持的酒碗震得粉碎,瓷片划得他满脸都是鲜血。
他神色自若,说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大碗好酒。’我大起爱惜之心,第四掌便不再出手,说道:“阁下掌法精妙,‘江南第二’四字,当之无愧”。
他道:‘江南第二,天下第屁!’我道:‘兄台不必过谦,以掌法而论,兄台实可算得是一流好手。’他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驾到,兄弟输得十分服气,多承你手下留情,没让我受伤,我再敬你一碗!’咱们二人对饮三碗。分手时我问他姓名,他说复姓公冶,单名一个‘乾”字。这不是乾坤之乾,而是干杯之干。他说是慕容公子的下属,是赤霞庄的庄主,邀我到他庄上去大饮三日。”
“众位兄弟,这等人物,你们说是如何?是不是好朋友?”
吴长风大声道:“这公冶乾是好汉子,好朋友!帮主,什么时候你给我引见引见。”他也不想自己犯上作乱,已成阶下之囚,转眼间便要受刑处死,听到有人说起英雄好汉,不禁便起结交之心。
乔峰微微一笑,心下暗暗叹息:“吴长风豪迈痛快,不意牵连在这场逆谋之中。”宋长老问道:“帮主,后来怎样?”
乔峰道:“我和公冶乾告别之后,便赶路向无锡来,行到二更时分,忽听到有两个人站在一条小桥上大声争吵。其时天已全黑,居然还有人吵之不休,我觉得奇怪,上前一看,只见那条小桥是条独木桥,一端站着个黑衣汉子,另一端是个乡下人,肩头挫着一担大粪,原来是两人争道而行,互不退让,从初更耗到二更。
期间,看到黑衣男子用尽言语、耍尽无赖,都不曾让乡下人让路,最终还被抛了一脸大粪。我暗叫:‘糟糕,这乡下人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眼见那黑衣汉子大怒之下,手掌一起,便往乡下人的头顶拍落。
那时我离得远,救也来不得急,哪只这黑衣汉子突然间手掌停在半空,不再落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你跟我比耐心,到底是谁赢了?’。”说完身子一纵,轻轻落到对岸,展开轻功,隐入桑林之中而去。
开始时,段誉、王夫人几女,听着乔峰这般大英雄居然会有闲情逸致来说这等小事。具觉得十分有趣,都笑眯眯的听着,显得极感兴味。
待得听到黑衣汉子要举掌杀人,王夫人母女都樱口微张,极是关注,只有对风波恶了解甚深的慕容复和阿朱与阿碧相顾微笑,似乎浑不在意。果然,就峰回路转。
“这黑衣汉子口中被泼大粪,若要杀那乡下人,只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不肯随便杀人,那么打他几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强。这个人的性子确是有点儿特别,求之武林之中,可说十分难得。众位兄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他相距甚远,谅他也未必能发见我的踪迹,以致有意做作。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得是好朋友、好汉子?”
吴长老、陈长老、白长老等齐声道:“不错,是好汉子!”陈长老道:“可惜帮主没问他姓名,否则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位朋友名叫风波恶,和公治乾具是慕容公子的下属,你们大伙说说有这般好汉子辅助的慕容公子是不是大英雄,好汉子”,乔峰又大声问道。
王语嫣听得乔峰称慕容复为“大英雄、好汉子”,芳心大喜,心道:“这位乔帮主果然也是个大英雄、好汉子。”
全冠清却道:“帮主,依你之见,杀害马副帮主的,决计不是慕容复了?”
乔峰道:“我不敢说慕容公司定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却也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报仇之事,不必急在一时,我们须当详加访……”
乔峰话音未落,就见林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众人盈盈拜了下去,说道:“不错,杀害拙夫马大元的,当然不是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南慕容。乔大帮主、乔大英雄,你敢如此确定,因为杀害拙夫的凶手正是你这位喝酒下菜、称兄道弟的乔大帮主。”
在场的众人有的认识这妇人,有的不认识,但听她说拙夫马大元时都晓得了她的身份,有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乖巧可伶心里不自觉的信了三分,只是话里透露的信息未免太过骇人,惊得大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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