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瞎子闻言,正襟危坐,理衣冠以对,轻揽衣袖而伏,枯指轻拨琴弦,琴声遂响,自九霄云外天音而来。
琴声先是低吟,沁人心弦之意,高山流水之曲音,崖间爽风之拂面,竹海涟漪之清幽,江岸陡壁之猿啼。
琴声忽而高亢,豪气迈生,气血翻涌,如大鹏乘风入九天,蛟龙清啸潜大海,大道羽化而登仙。
琴声忽地低昂,催人泪下,肝肠寸断,如登高迟暮留残阳,夜色正凉辗转寒,轻抚琴弦无知音,却道更与何人听。
街巷内行人无不驻足,闭目而陶醉,或是欣喜而舞蹈生乐,或是正气而禀然居傲,或是痛哭而捶胸顿足,这琴音竟有扰乱心神之威,这等绝世音律岂是凡人所能弹奏。
林尘似乎陶醉迷失在了这仙音之中,他身上忽然泛着一层白色中却透着金色的光晕,如同一层神圣的面纱。
那老瞎子面色剧变,似震惊,似不解,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惊喜。
琴声未断,依旧如火如茶的演绎着,似乎寻到了知音。
林尘此刻的境界异常的玄奥,未入里仁巷前,便因一碗热汤,心境便有所变化,而他却没有发现这一切,也正是因为没有发现,才能没有任何作做的去有意引导这一切,心境依然保留在闻道的前夕。
入里仁巷时,清幽的街巷内在感染着他的思维,而最重要的前戏便是这首惊世之曲,令他有感而发,让他想起了四岁前的天上人间,十年的悲惨世界。但如今却发现生命的意义并不是丰衣足食,居于陋巷以为乐,不入凡尘空自篌。
林尘体内丹田处的乳白色光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壮大,甚至外层还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环,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丹田竟有泉井大小。不过其涨势渐微,甚至停滞不前。
如此惊世骇俗的神迹,若是传了出去,必将修行界为之震动。
琴声渐息,流转巷陌,林尘方才从妙音中醒来,只觉得自己如大梦三秋,恍若隔世,浑身好不舒服,待察看丹田时,大吃一惊,虽然自己的修为依旧停留在内力小成,但丹田却壮大了千百倍,这才知道这老瞎子绝非凡人,甚至有可能是闻道的大修行者。
正当他回过神来,欲向那抚琴的老先生讨教几句,却发现角落里已是空无人影,不知所踪。
林尘高声呼唤了几声,却不见回音,微叹自己拙眼不识高人,要是先前求他收入门下,想必自己以后的修道途中要少走许多弯路,更加震惊这京都洛阳城果真是卧虎藏龙,能人高士辈出,而自己却妄言与之菲薄,实在有些可笑。
林尘欣喜之余,还是有些怅然若失,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准备打道回府。
而在回客栈的路上,又见一老翁于街乞讨,而汉民却有目无睹,视为无物,林尘犹豫再三,思前想后,突然摇头失笑,今日自己这是作甚,哪里来的这些腐儒思想,这个世界哪里会有那老瞎子所想的大同世界,自己能够慷慨解囊已是仁义至尽,却何必去顾忌所谓的人格尊严。
在林尘看来,这就是施舍,而他就是乞讨,施不施舍是我的道理,而接不接受却是你的生计,已是饥饿相当,还去考虑那什么劳什子东西,现实终究是现实。
林尘再次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若是放在之前,他是断断做不了这济世救贫的活菩萨,但如今有了风自在这个大财主,这些都是小事。
林尘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妥,于是躬身将银两轻轻放在地上,这才觉得甚是满意,便欲起身离开。
不料却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施主自小孤城脱困后,想必是勤颂佛经,修身养性,否则今日施主怎会赠钱于老弱孤寡之民,行那救世济人之事。”
林尘一看,神情诧异,这说话之人原来是那夜替自己挡住汉军的和尚。没想到这么快便会与之见面。
林尘眉头微皱,他出于本能,很不愿意与佛门中人走的太近,但眼前这和尚对自己却是有恩,他从来都是恩怨分明,于是他作辑微拜,说道:“自小孤城一别,在下还担心大僧的安危,今日相见,大僧神采依旧。在下特在此拜谢大僧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那和尚微笑,道了声佛语,说道:“施主不必客气,救人无危难是贫僧的职责,贫僧有一事相求,望施主能够答应。”
林尘说道:“大僧请说,只要是在下能够办到,定当效犬马之劳。”
那和尚说道:“施主与我佛有缘,希望施主抛却红尘之事,随贫僧遁入空门,行于天下,以济世为怀。”
夕阳渐落,余晖不暇,街巷中的人们纷纷怀揣着焦急而幸福的神情,归家心切之意言于表。
然而却有一僧一少年毫无所动,他们所谈之事却是欲渡人于苦海之间,彼岸尽头终是佛。
林尘沉默许久,才认真的说道:“大僧此言差矣,济世救人之说,对于我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这世上有这般多人,如何能救得过来。至于了却红尘之事,世人皆说年少大志可为,在下还未施展平身抱负,怎能将其弃之篓履。大僧的请求,在下万万不能答应。”
那和尚微微一笑,神色依旧是巍然不动,说道:“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施主何必去在意执着。”
“那是你佛宗的语录,莫要用在我的身上,我只知道时光易老人不老,大僧不必再劝。”
那和尚神情依旧淡若,说道:“既然施主不愿,贫僧自然不会强求。”
林尘想了想,问道:“大僧是佛门高僧,来汉都所谓何事。”
那和尚说道:“高僧之说万万不敢当,贫僧法号七戒,来京都是来拜访家师旧友。”
七戒,灵山佛子,是当世佛宗入世之修,名列道碑,被修行界称作当作可与九封争锋的寥寥几人,更被佛宗视为上古佛转世,下任灵山之主。
林尘并不知道七戒是何许人也,但林尘能感觉到七戒的修为之强,甚至已临闻道边缘,但自己并没有与之比肩的想法。
林尘不想再多言,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客栈后,天色已然将黑,林嫣也回到了客栈中,听着林嫣兴奋的讲着京都洛阳内的奇闻名吃,还拿出一些买的小玩意给林尘看,林尘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愣是听完她没完没了的唠叨。
夜色越来越深,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中,繁华的洛阳南城内异常的寂静,偶尔有烛火零星,传来更夫有些疲惫的打更声,或是深巷中响起几声犬吠声,然后有婴孩的啼哭声伴随而至。不多时又恢复了平静。
杂草丛生的阴暗墙脚下,却又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摇曳着,像是鬼魅在驻足。
寒风中突然中响起微不可闻的却令人毛骨悚人的喃喃声:“大道三千,魔道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