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身上究竟有哪些耐人寻味的美好气质，招来那么多女孩子的青睐，深受他们的喜爱。这原本是上天赐给我的优越于人的地方，我应该因此而骄傲、欢喜才对，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因为那幅乘兴而作的油画让我有幸得以结识了一位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位娇柔、瑞丽的姑娘——林晓初。虽然我们萍水相逢，而且未曾谋面，但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无话不说，很快便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尤其喜欢看她嘻笑的样子，两撇弯弯的叶眉仿佛琴键上跳舞的美丽音符，清纯的眸子里浸满了迷人的光泽。当然，还有那头乌黑亮泽的长发，格外令人心动。
我们谈论的话题首先以绘画为开端，继而逐渐延伸到爱情、生活及逝去岁月里的点滴往事。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做梦都想着长大以后当画家！”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角弯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的童年。
“哦……那你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吗？”我问她。
“没有，我，中途放弃了！”女孩儿轻轻地咬着下嘴唇，声音变得有些忧伤。
“是因为画得不好，还是创作灵感枯竭了？”
“不！是失去了对绘画的兴趣！”这时，女孩儿的眼里已经悄悄地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是家里人反对你那样做？”我望着她溢满泪光的眼睛，轻声地问。让我猝不及防的是，自己这么随意的发问竟触碰了她心底最敏感、脆弱的那根弦。女孩儿白皙的脸上霎时滑过两行无声的泪水，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掌心，凉凉的。
“对不起……我没有……”我的脸颊一阵发烫，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
“我十一岁那年父母离婚了。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离开了那个每天充满争吵和泪水的家，撇下我和妈妈母女俩相依为命。那时，所有人都说，他们两人的结合是最大的错误。因为爸爸是城里人，妈妈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女孩。家庭背景的不同、城里人和乡下人思想观念的迥异和差别，一度让身上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妈妈与冷淡、傲气的公婆难以相处。在家里，他们经常为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抱怨、争执、喋喋不休。爸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后来一个人去了外地工作。这一走，不久家也就散了……妈妈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哭，也不许我哭，还是夜静更深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啜泣，总之她不让我看到她眼里委屈的泪水。而我也慢慢变得懂事，看着妈妈柔弱的样子，我的心很痛，像利刃深深划过。我含着泪对妈妈说，妈，以后我再也不画画了。妈妈听了，反手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你说，面对那份无私、深情和伟大的母爱，我怎么能那么自私和任性呢？”女孩儿泪痕斑斑的脸庞像一朵粉红淡紫的花瓣，很婉美。
“所以，你决定放弃画画是吗？为了你的妈妈！”
“但是我不遗憾。要知道，有时候学会放手也是一种善举、荣耀和所得。因为母亲的坚毅和疼爱，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相反，我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爱笑爱闹，集可爱与可恨于一身。我在这里成长很幸福，身边有我最爱的家人，有外公外婆的娇宠，有好朋友的陪伴。他们的爱，就像山间里静静流淌的小溪，叮叮咚咚、美丽而欢快，令人感动不已。他们的爱，像阳光一样洒满我的心田，驱除了黑暗和孤寂。所以，我发誓要做一个快乐的女孩儿，像天使一样微笑的女孩儿。”女孩儿的声音恢复了原来的甜美和圆润，嘴角又露出了优美的弧线。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儿！”我称赞道。
“坚强的孩子也会哭鼻子的！”女孩儿扑哧一笑，我把纸币递给她，她接过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痕。
“谁都有哭鼻子的时候！”我说。
“可是妈妈的心里很苦，我没有上大学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想早点成熟，为妈妈分担忧愁和艰辛。于是，初中毕业我直接去读了中师。我现在就在小学里教书，就在那儿，有许多树包围的那里！”我循目望去，看到河畔一排红砖瓦房，窗外有一丛美丽的银杏树。
“你给孩子们教什么？”
“我什么都教哇！”女孩儿吱吱笑道，“我教他们唱歌、画画、猜谜，讲安妮故事给他们听，还编排舞蹈让他们跳呢！”
“哇！你好厉害呀！可是一个人做那么不会感到很累吗？”我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内心一阵惊奇。
“当然不会累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怎么会累呢！天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些小家伙，和他们一起时，哪怕是一个呲牙咧嘴的微笑、一个顽皮的眼神、一声稚气的呼唤，都能在我的心际泛起丝丝波澜。城市固然繁华，但人际太复杂，人与人关系太冷淡，只有在这里，置身于儿童和大自然之中，我才能享受这份来自心灵的宁静和芬芳。怎么，你不喜欢孩子吗？”女孩儿眨眨眼，笑着问我。
“喜欢！——我甚至觉得世间惟有孩子的心离我最近呢！”忽然，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将我裹住，心像敞开了一个口子，有柔弱冰凉的风拂过。
“可是那样的年代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含泪唏嘘。
“听你的话，似乎隐藏着很多的感慨！”女孩儿的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有吗？”我疑惑。
“当然有啦！虽然你的脸上写着轻松、自若和坦然，甚至给人一种傲慢、冷峻的感觉，但是你忧郁的眼神告诉我，你其实是一个感情细腻、多愁善感的人。我猜想，当你听到别人不幸的故事、看到书中某个充满情感的美丽词藻时，你的心中一定会真情澎湃、溢出汩汩温暖的情感之流。你这种人呀，就像诗人，一个忧郁的诗人！”女孩儿黑亮的眼睛停在我的脸上，笃定而温馨；我因此顿生感涕，为这样一段深谙我心的、暖流般的话语。
“不瞒你说，医生说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略带羞涩地笑着说。
“啊！你的心里，是不是有缠着很多的结没有打开呀？”女孩儿的声音很柔弱。
“嗯！……是遇到一些小麻烦！有点凄切的苦恼，难以启齿！……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办？”我的语序混乱，脸上有一些雀跃不安。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去爬山，从山丘上眺望远方。当四围的景物赫然扑入眼帘——幽静的山谷，起伏连绵的山脉，随风拖曳的丁香树，幽暗的荆棘丛，流经田原的小河！一种轻松欢快、豁然开朗的美妙感受就会取悦我心！……以后你不开心，我陪你一起去爬山！”女孩儿凝视着前方，两颊的笑意依然如故。
“晓初，你相信世上真有所谓的爱情吗？”许久，我低头问她。
“爱情？干嘛问这种扑朔迷离的问题！”女孩儿瞪大眼睛看着我，开口笑道，“是不是像电影和小说里描述的那种场景，男女主角撑着小伞在雨中漫步、在初春午后的阳光里悄悄地说着情话，美丽的枇杷树下，男孩儿把女孩儿纤美的小手放在口袋里，女孩儿娇嗔而任性地依偎在男孩儿的怀里……”
“你觉得那样是对爱情的诠释吗？”
“当然不是啰！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觉得爱情和幸福一样，都是人的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和感受，是人的内心充实的真实反映。爱情，你用鼻子嗅拂不到它的芳香，你用指尖触摸不到它的触角，但它却像初雪和雨露一样，润湿着你的心田，使你欢欣、使你宁静而甜蜜……也有人说爱情就像盛放的花儿，朝艳暮败，开了又谢，所以书上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既然花瓣会萎落凋零，爱情自然也不会长久地贮存于两个人的心里。所以，世间最美丽、恒久的情感莫过于人与人之间那种真挚的感情，它不是某种情感的专属，而是全部情感的囊括和升华。两个人要厮守一辈子，必定要归于平淡，在平淡中用无限的包容和执着去履行对爱一生的承诺。太唯美的爱情往往附带着悲剧的色彩，虽然这种爱千百年后受人传颂、妇孺皆知，但却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对相互携手走过千山万水的鬓白如霜的老夫妻，纵然彼此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但你能否认他们之间就不存在爱情吗？每个女孩都在幻想心中的白马王子为和那双漂亮的水晶鞋，每个男孩都在期待自己白雪公主的驾临。所以，我相信缘分，相信人与人能牵手成为情人或伴侣，他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缘分；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把对方刻在心上，融入各自的血液里，不离不弃，无论生死。”
“你的话很富有哲理性！我们任何人，都会被无情岁月的齿轮磨光掉棱角的。”我眼带热泪地说。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你和她！”
“吵架？我们没有吵架！”我摇摇头，叹息道，“我们只是分开了而已！”
“有爱就有恨，有相逢就会有分离。爱情与疼痛是分不开的，你不要太伤心啦！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迟早也会走掉，缘分尽了，也就散了！就像秋天来了一样，树上的黄叶也会一片片地掉落，最后被埋藏进泥土里去。不管怎么说，你们曾经也有过一段美好的岁月……”
“我知道，谢谢你！”我的胸口一阵疼痛。
“怎么了？”
“我有事，要走了……”这时，所有难以忘怀的往事忽地袭上心头，我无比难过。
“你的画儿！”
“不要了，送给你！”我转过身，一行滚烫的泪水猛然地滑落下来。
“你还会来吗？——下个礼拜二，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我沿着溪流一路跑去，女孩儿的声音如溪水一般从身后向我飘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