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循声望去,只见女人的视线看向空中。
“蝴蝶……”女人念叨着。果然,女人眼前有一道房梁,一只黑色凤蝶正绕梁飞舞。
“您担心这个?”晴明问道。
“刚才,也有一只凤蝶一直在晴明先生车上飞舞……”女子说道。
“您似乎不放心啊。”说着,晴明向空中的凤蝶望去。
“不错。”
晴明对着凤蝶喝了一声,凤蝶便飘摇着飞向屋顶,不久,便飞到外面不见了。
“这下您该安心了吧?”晴明问道。
“是。”女子点头。
“忘记告诉您了。”晴明与女子说完话,维时便说道,“这一位是祥仙先生的千金。”
女人接过维时的话茬,说道:“小女子如月。”说罢便对着晴明与博雅垂首。
“哦。”晴明凝视了那个女子片刻,然后催促维时,“请继续讲吧。”
“道满使了针。”维时欠欠腰,说道。
“哦,用了针?”
“是。”维时点头。
“怎么用的?”
“扎在额头上。”
“那个疮上?”
“不,是扎在无疮的地方。”
“一根?”
“不,好多根。”
“哦。”
“围绕着疮扎,从额头开始,鼻梁、嘴唇、下颌、喉咙,还有头顶、后脑勺……一直用针扎下去。”
“果然。”晴明念叨着。
“莫非您已经明白他做了什么?”
“不,请继续讲。”
在晴明的催促下,维时继续讲述。
扎入的针并不拔出,一直扎在上面,有一百多根。
扎完针之后,道满嘿嘿一笑。“还不行。”
坐在道满面前的贞盛问:“还不行?”
“是。”道满满不在乎,淡然说道,“光做这些还治不了,但起码可以防止疮进一步扩散了。”说着,他用嘴唇衔住最初扎进去的针尾,口中轻轻念起咒来。念完之后,再咬住下一根针。就这样,道满如法炮制,把扎在贞盛头部的针一一咬着念了一遍咒语。
“那么,”最后道满望着自己所扎的针喃喃自语,“关键就看后面的事了。”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巴,俯首沉思。
“很棘手啊……”道满自言自语。
“棘手吧?”这时贞盛说道,但已经不是刚才的声音了。尽管从贞盛之口发出,但变成了别人的声音。
“出来了?”道满嘿嘿一笑,说道。
“嗯。”贞盛的嘴用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答道。
“要我怎么做好呢?”道满说道。
“随便。”
“反正钱我已经赚到手了。”
“那还不快走?”
“什么?”
“什么也不用干,快滚。”
“那倒也是。”道满点头。一旁的维时和祥仙目睹了这段奇怪的对话。
“可是,我来不只是为钱。”
“哦?”
“是觉得好玩。”
“什么好玩?”
“跟你玩啊。”说着,道满把手伸进怀里,“先试试这个吧。”他掏出一个小布袋,解开扎在袋口的绳结,往左掌上倒。无数比芥子粒还小的黑色东西从袋中落入左掌。
旁观的维时轻轻地叫出了声。只见道满掌中的小东西竟都蠕动着爬起来。那是微小的虫子。道满将爬满虫子的左掌举到贞盛眼前,指尖触着瘤子。顿时,虫子竟一齐朝着那指尖爬,顺着手指到了瘤子上,开始爬动。
“没用没用。”贞盛用另一个声音哈哈大笑。
“是吗?”道满说道,“就要开始了……”
话音未落,虫子便开始从表面的伤痕纷纷钻入瘤子。
一条、两条……虫子不断地钻入。还有的竟游过半干的脓血钻进去。最终,所有的虫子都进入了贞盛右半脸的瘤子。
“看看结果会如何呢?”道满笑道。
“唔……”贞盛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不一会儿便开始低声尖叫。“这、这是什么?”他的嘴唇扭曲了。
道满低声哧哧笑起来。“是虫子在啃食恶疮。”
他转向维时说道:“能否借用一下钵和筷子?”
“马上……”
维时刚要起身,坐在一旁的祥仙站起来。“我去拿。”
祥仙的身影消失在深宅后院,不一会儿便返回,手里拿着钵和筷子。“这个可以吗?”
“足够了。”道满接过来,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托钵。
“唔唔唔……”贞盛轻轻扭动着身子。
“快了,马上就好。”道满走近半步,眼睛注视着贞盛的疮。疮的表面开始变化,动了起来。脓血中出现了东西,很小,呈黑色。看起来像是刚才的虫子,但好像又不是,比虫子要大。忽然哧溜一声,那黑色的东西竟一下从脓血中钻出大半个身子,它比青虫长,如黑色的蚯蚓。
这只是开始。同样的虫子一条接着一条从疮里爬出。有的从脓里出来,有的则从皮肤较薄的地方破皮而出,一伸一缩,在疮上蜿蜒。那光景甚是恐怖。
道满面不改色,伸出筷子,用筷尖夹住黑色的虫子轻轻一扯,一条虫便哧溜一下从疮中拽出。
虫被夹在筷尖上,不停地蜿蜒着,缠在筷子上。道满便把虫丢到左手的钵里。他不断将黑色虫子从贞盛的额头上夹出来,丢到钵中。沾满血和脓的虫在钵中堆积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道满?”维时问道。
“我刚才投放的虫子。”
“虫子?”
“在贞盛大人的疮中变大之后,就成了这种东西。”道满一面忙活,一面说道。
“这、这种东西?”
“吃了贞盛大人的疮就变大了。”道满淡淡地说。
“吃疮?”
“是。”道满点点头,停下手。
贞盛的额头上已经看不见一条虫子。钵里面,数不清的黑虫相互缠绕在一起,结成一团,一条压着一条,缓缓蠕动。有的还沿着钵的内壁攀爬,想从钵沿上爬出来。道满一面用筷子将其拨回钵中,一面问道:“您感觉好些了吗,贞盛大人?”
“真是不可思议。感觉头变轻了。”贞盛答道,声音已经恢复了。
“哦,那疮……”维时叫了起来。看起来,因疮而肿胀的右脸缩小了,疮也变小了。
“维时大人……”
“还有什么吩咐?”维时看着道满。
“往桶里倒些热水,拿到这里来。”
“嗯,嗯。”
“还有,再拿块新布来。”
热水和新布立刻准备停当。
“把布在热水里浸湿,擦拭一下疮上的血和脓看看。”道满说道。
“我来吧。”说话的是祥仙。他把布片浸到热水里,给贞盛擦拭疮。
“针不要拔出来。”道满说道。
“是。”
“稍微用些力,尽量把疮里面的血和脓挤出来。”
祥仙依照道满的指示,继续擦拭,不久便做好了。
“感觉如何?”道满说道。
或许是疮里的脓血被挤出的缘故吧,疮又缩小了一些。
“拿镜子来。”贞盛吩咐道。镜子立刻送到。
“嗯嗯……”贞盛一面望着镜子,一面低声念叨,他很惊奇,“疮小了不少啊。”
“明天继续吧。”道满说道。
“能治愈吗?”
“这个嘛,得看看明天的效果,现在还不好说,不好说啊……”道满就这样念叨着,离开了贞盛的府邸。
“结果如何呢?”问话的是晴明。
“这……”维时欲言又止,迟疑一会儿之后,才说道,“您刚才已看到我父亲的样子了,结果如何,想必也不用说了吧。”
“那疮又恢复了原状?”
“正是。”
当日贞盛按照道满所说,没有拔出针就睡了。然而次日清晨,贞盛叫喊着睁开眼睛,手指不停地挠着额头的疮。“痒,痒啊……”
原来,那疮一夜之间竟恢复了原状。由于贞盛睡眠期间的抓挠,疮表面的皮肤再度被抓破,血和脓沾满了脸和被褥。那疮甚至还从扎针的狭小缝隙向外扩散开来。
道满再次赶来念叨着:“看来是不行了。”
“可是,昨天……”维时说道。的确,昨日的针抑制住了疮的扩散,虫子的啃噬也让疮有所缩小。
“可也不能每日每夜都那样做下去啊。”道满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重新扎针,一根一根衔住念诵咒语,再放入虫子。一整天歇都不歇,能那样继续下去吗?
“再继续试个三天如何?”
这次,回答维时的并不是道满,而是贞盛。
“没用没用,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贞盛用另一个声音说道。
“你说得没错。”道满道。
“没错吧?”贞盛答道。
“那办法只能管到这一步。再继续也无用了。”道满淡然点点头。
“那怎么办?”
“我下场。”道满说道。
“下场?”维时不明白。
“就是撒手不管了。”
“撒手不管?”
“对。你去找土御门的晴明吧。”
“找晴明?”
“你不是一直想这么做吗,维时大人?”道满别有意味地笑了。
“没用。无论是其他阴阳师,还是土御门的安倍晴明,都奈何不了我。”贞盛说道,“不过,若是那个晴明,或许还能搭救我,为我雪恨呢。”他哈哈笑了。
“雪恨?”维时问道。
“维时,这家伙还没有滚出来吗?还在缠着我吗?”贞盛说道。
“父亲大人?!”
“那混账只是在模仿我平贞盛的口吻。”
“什么?!”
“维时,别管他。把这个头给我砍下来,连我的头一起砍下来。”贞盛叫起来。
“哦,砍砍试试哦。”
“砍啊。”
“砍啊。”
究竟谁是真正的贞盛,已经闹不清了。
“去土御门吧。”正当贞盛的两种声音争得不可开交时,道满撂下这么一句话,消失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点头。
“是。”维时俯首道,“晴明先生,道满所做的究竟是什么?”
“摸摸情况吧。”晴明答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摸到了什么情况,晴明?”博雅问道。
“博雅先生。”有人在场时,晴明对博雅说话的口吻总是非常郑重,“他只是用虫子试验一下,看看附在贞盛大人脸上的东西究竟有何本事。”
“那么结果如何?”
“这个嘛……”
“是不是试验之后,觉得对付不了?”
“这些现在还不清楚,博雅先生。”
“可是,正因为道满对付不了,才来找你晴明吧?”
“博雅,道满可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猜透的人物啊。”
“那么,他为什么说要撒手?”
“不知道。只是……”晴明若有所思,语焉不详。
“只是,只是什么,晴明?”
“大概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发现了什么?”
“这个……”低头沉思的晴明把视线转向维时,似乎有意避开刨根问底的博雅,“维时大人。”
“请讲。”
“您要说的就这些吗?”
“是的。”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细节,忘了说出来呢?”
“没有。”
“啊……”晴明微微止住呼吸,又呼出一口气,问道,“维时大人,您知道‘儿干’这东西吗?”
“儿干?”
“对。”晴明注视着维时的面孔。
维时嘴唇一张,又慌忙将视线移到了一边。“不知道。”他支吾着回答之后,才将视线转回晴明身上,“那究竟是……”
“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晴明还在审视维时的眼睛。
维时似乎无法忍受那灼人的目光,再次看向别处,随后俯首说道:
“晴明,家父的事情,就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