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烈继续灌：“不然，老弟前程远大，仕途似锦，沈某当鼎力相助。”罗景良受宠若惊，恨不能为沈鸿烈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罗景良说：“以后仰仗主席栽培。”沈鸿烈拍拍他的肩膀：“自古英雄百战，老弟尚需历练。我以后还得倚仗老弟，做我的北边长城。”罗景良美得快找不着北了。
沈鸿烈这才扯到正题儿：“三十一支队在你我身边日益坐大。这可不是好事。一旦三十一支队成了气候，津南鲁北非我有矣。你我不知将死于何地。”罗景良站得笔管条直，开始琢磨该死于何地。
沈鸿烈说：“宁亡于日，不亡于共。我打算消灭三十一支队。哪怕只把他们打回河北也行。把他们打回河北，山东就没有责任了，再出事，就该河北鹿钟麟受责了。”
罗景良吹牛：“三十一支队不过是土老百姓乌合之众。去年事变，政府危急，才允许他们共赴国难。只要主席一声令下，我罗某提一旅兵力，就让他们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沈鸿烈深感欣慰：“好，你去吧。我给你两个旅的兵力。三十一支队是河北军队，河北人占山东地，妨碍政令统一。你我出师有名！”
罗景良得了令箭，立刻进攻乐陵。慈振中、金耘府登城据守。罗景良命人喊话：“三十一支队听着！政府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接受审判！”吴子星申辩：“罗景良！我们三十一支队是抗日的队伍，是国民革命军中央直属别动队第三十一支队。你们赶紧走人！”罗景良嗤之以鼻：“三十一支队？你蒙谁啊。”
罗景良宣布罪状：“你们是河北人，河北人占山东地，侵犯民国宪法，妨碍政令统一。”吴子星大笑：“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要不丧城失地，闹得鬼子灭亡中国，俺们何必起来拉队伍？俺们从鬼子伪军手里夺回国土，反倒不对了。你们到这来收复失地了。”
国民党军开火了。片刻之间，城墙上弹痕累累。国军敢死队抱着大枪，开着火，冲向城墙。三十一支队还击了。国军敢死队冲破守军的火力封锁，打到城下。罗景良命令树云梯爬城，作战不利的战士被督战队的大刀砍死。身穿统一服装的国民党兵如蚁附墙。穿着破烂、衣服各异的三十一支队战士拼命死守。
马筛海雪白胡须飘洒胸前，双手持枪，单骑突围而入。马筛海声如洪钟：“三十一支队听着。马家军已经奔袭罗景良的沾化县城。三十一支队再坚持一回儿。”他又喊了一句，然后拨马杀出重围。罗景良大惊：“他们奔袭我的沾化县城？真的假的？追上去抓住那个老东西。”
追不上了，马筛海一阵风一样不见了。城上的守军听了这个消息，精神一振，勇气倍增。
罗景良恨得牙根儿痒痒。有人来报：“强家军也正在攻打沾化！”罗景良说：“分兵救援沾化县城！”国民党一部驰援沾化。
马家军与国民党援军在沾化县城短兵相接。强胜、马筛海这次都是不请自来。两支军队不期而遇。这对老冤家居然没有互相攻击。他们都急着围魏救赵，帮三十一支队。
国军与三十一支队相持不下。罗景良急得团团转：“乐陵城久攻不下，沾化县朝不保夕，干脆休战，谈判。”
和谈之后是短暂的和平。和平的背后，一场规模更加巨大的战争在酝酿。
罗景良面带愧色，向沈鸿烈请罪：“我辜负了主席的重托。”沈鸿烈一笑：“老弟，此次失利，不是你的过错。我正在重金收买三十一支队旗下的十几路兵马。他们以前受奸党蒙蔽，以为三十一支队是中央直属别动队，就遥听号令。现在真正的国民革命军来了，他们就醒悟了。我封官许愿。他们已经答应弃暗投明。”
罗景良赶紧给老沈灌甜汤，说：“还是沈主席高见。”沈鸿烈问：“刘俊臣那里谈的怎么样了？”罗景良说：“河边虎四郎从台儿庄回来，发现三十一支队已经壮大。他也坐不住了，决定同期行动。”沈鸿烈说：“好！我再给你两个旅。林彦臣会在侧翼辅助你。望你一举拿下乐陵、无棣。不要辜负*对你的期望。”
罗景良说：“请主席放心，只要你再多给我一个旅的兵力，我保证在一个月内，彻底消灭三十一支队。”
半个月后，一个阴沉暗淡的黎明。乌云并不浓重，但足以遮蔽大半个天空。乐陵城头，陪伴哨兵的，只有微弱的晨风。哨兵忍耐着，等待战友来换岗。四周肃静得有点儿冷清。
光线暗淡得令人发困。暗淡，一切都像沉睡在一层阴影里。暗淡，万物都比以往暗淡，这似乎注定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开始。
哨兵忽然听到一些奇怪动响，惊讶地探头向城下张望。他不知道死亡之神已经把手伸向他的喉咙。蓦然间，一声清脆的枪响，一粒三八大盖儿发出的子弹从下面的黑影儿里激射而来，钻进哨兵前胸。哨兵向后倒退几步，张着双臂，摔倒在城头上，死了。他在死之前看明白了，敌人已经兵临城下！
一阵爆裂般的枪声击碎了这肃静。紧跟其后的迫击炮炮弹，落在城头，引起的大火驱散了暗淡。
罗景良的保安六旅已经竖起云梯，准备爬城。
郑松林听到了枪炮声，脸色一寒，冲到屋外。郑松林部不是三十一支队的嫡系。他虽然很早就加入救国军，却一直保持自己的独立，只是遥听号令。这是一支问题丛生的武装，战士们都是土匪出身，恶习很多。好在团长郑松林能往好道上走。好在郑松林身后有一个识大体明大义的好媳妇。
翟凤英梳着秀美的头发，跑出来，给丈夫披上军装。翟凤英的唇角泛着厉害媳妇常有的得意笑容，她知道这个彪形大汉一辈子都得被她呼来喝去，他一辈子都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她知道他从来不敢拂她的意，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她，怕她生气，还因为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才对他指手画脚。
黑牛王匆匆赶来，先跟翟凤英说声“嫂子”，然后火上房一样网着眼眉，对郑松林说：“罗景良调集两个旅的兵力，再次强攻乐陵。”郑松林皱紧浓眉，抄起枪，就往外走。
聂凤英追上去，嘱咐道：“时危见英雄！当家的，挺住！拿出英雄气概！忠心报答！人以忠义为根！不枉我当年撇家舍业、放弃荣华跟了你！”郑松林说：“不用你啰嗦！俺老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找不到正道方可，一旦走上正道，抛头颅洒热血甘心情愿！”
聂凤英定定地看着丈夫走出院门，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她急煎煎跑到内室，翻出一个护身符，捏紧了，风一样追到街上，可是郑松林已经踪影不见。她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饱满的胸口起起伏伏。
郑松林挥别妻子，登上城楼。城下的国民党土顽刚刚攻了一次城，正在暂时休整。不时仍有一两声冷枪打过来。黑牛王脸色铁青，说：“罗景良调来两个旅……看来这一次凶多吉少……”郑松林也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气，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斗。
罗景良这一次志在必得，他决心一次性解决这个心腹之患。罗景良擦擦军装上溅上的鲜血，命令发动第二次冲锋。顽军潮水一样向城下扑来。密集的弹雨射向城头。
城头的守军拼命用火力压制冲锋的顽军，无奈装备低劣，火力并不凶猛。顽军很快就冲到城下。
我认为三十一支队的这次守城之战，大为失策。其实以三十一支队的实力，守城并不划算。想当年，红军攻下城池，从不打算长占。红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城墙。城墙对红军来说是个障碍。红军知道自己守不住城，这是多少次血的教训把他们教明白的。一旦敌军杀来，红军立刻弃城而走。拆掉城墙，下次再攻打，就方便多了。
三十一支队为什么非要死守？这是因为他们刚刚草创，还没有经验。如果有人说应该弃城而走，群情激奋的众人会鄙视他，骂死他。三十一支队打法与国军的阵地战如出一辙，而且等而下之。
每一次觉醒都是因为受到创伤，每一次进步都是因为曾经。这重重摔倒。
郑松林在城头苦战。忽然一弹飞来，郑松林轰然倒下。黑牛王试试郑松林的呼吸，撕心裂肺地说：“死了。大哥死了。”鲜血从郑松林额头淌下来，人没救了。
乱枪之中，罗景良也没有幸免。罗景良中枪，落下马来。他的手下把他抬起来，说：“没死，没死！”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郑松林的盟兄弟们来找聂凤英。盟兄弟都喊：“嫂子。”他们来之前，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有哭。她在思考怎么把丈夫的人再掌握起来，怎么为丈夫报仇。盟兄弟们说：“嫂子，俺们听从大哥的话，大哥听从你的话，到三十一支队入伙。现在大哥撒手走了，俺们怎么办啊？”这些土匪视参军为入伙，他们听命于郑松林而不是金耘府。
聂凤英立刻哭了：“我有什么办法啊？你们要散了摊子，你们大哥的事业不就半途而废了吗？”她哭得凄凄惨惨，数落着郑松林的好处，哭得铁打的汉子们都受不了了。他们听着，想起郑大哥的英雄肝胆侠义心肠，都含了泪。
黑牛王是郑松林最信任的弟兄，见大家都一腔悲愤，就说：“嫂子，俺们拉队伍，就是瞧着郑大哥这个人，郑大哥指到哪儿，俺们打到哪儿。现在大哥没了，大家伙没了主心骨。你看怎么办？”聂凤英哭声小了些，说：“你说该怎么办啊？”
黑牛王按照聂凤英事先的安排说道：“人无头不走。咱这军队，没个龙头哪成？”聂凤英止住悲声，说：“你看谁行？”黑牛王说：“嫂子，这支队伍，是郑大哥的队伍。除了郑大哥，谁能孚众？嫂子，你在，就等于大哥在。你当司令，俺们像保郑大哥一样保你。”
聂凤英说：“行！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出头可以，你们可得言听计从，不得违背！别欺负俺寡妇舍业。再者，你们大哥在世的时候，老抽白面儿。慈主任会我说了利害。从今日起，凡我弟兄，白面儿都断了！咱这一路完完全全归三十一支队指挥，不再只是遥听号令。”
黑牛王说：“谁要是不听从嫂子号令，人人得而诛之。”众人纷纷写血书起誓。聂凤英不愧巾帼英雄立刻登上城楼，据守孤城。
城下国军的迫击炮开火，两发炮弹在城墙上炸响。烟雾膨胀，击碎的砖石四处飞溅。罗景良命令重武器交织强大火力网，压制城头，掩护先头部队强攻爬城。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杀红了眼的国军战士们开始攀爬。
聂凤英的到来，让守城战士士气大振。黑牛王率领众人掀翻云梯。投掷手榴弹。聂凤英激励众人：“金司令不会忘记我们！坚持，援兵很快就到！”
金耘府没有忘记他们，但是他不会派兵救援。因为盐山县城正被一条更加狰狞的恶蟒死死勒住，金耘府自顾不暇。河边虎四郎已经围城七匝，猛轰城墙。日军的战斗力是国军无法望其项背的。金耘府的灭顶之灾将比聂凤英的灾难来的更快。
河边虎四郎在赶赴台儿庄之前，依次打残王芳庭、闻宜章、林彦臣，只漏掉三十一支队。他回到沧州，才发现这条漏网之鱼，居然已经撞缆吞舟，成了气候，兴起滔天巨浪。河边怒不可遏，以消灭三十一支队为己任，长途奔袭，冀图绞杀这个危险的对手。
三十一支队的守城决心和守城能力，让这只纵横无敌的河边虎刮目相看。三十一支队面对强敌决不投降。白天，城头居高临下射杀冲锋的日军，砍断爬城的云梯。夜晚，小股敢死队垂到城下，袭扰日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