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尘独自一人回到了宿舍。
之前已有过一次潜入溯楼的经验，他不认为这一次还会被发现，更何况流若主任此时也并不在溯楼。
他觉得大晚上的自己没有必要在外面守着。
他又躺到了床上，打开床头的那本书，“啪”的一声搁到自己脑袋上，遮住了额头和眼睛。
脑海又浮现出溯楼中“以吾之魂，永驻圣院”这八个字。
他不明白为什么返魂血咒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家族与圣院有些联系，却没有更深入的了解。如今看来，这种联系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还有那看似普通、实则神秘的风组。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之前是因为家族的关系，他才加入了风组，不过在风组待的时间长了，他愈发觉得这组织有些深不可测。
在这里，仅是皇者便有三十人之多。
虽说整个神缘大陆存世的皇者并不在少数，但不到二十岁的皇者，这就有点吓人了。
圣院将这群人聚集起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征服整片大陆吧……
沈凌尘不由笑了笑。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果然跳脱得有些厉害，竟能想到这种漫无边际的事。
他摇摇头，阻止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蔓延下去。
也不知墨染在溯楼做什么……
他无聊地躺着，没有半分睡意，又忽然想到了墨染，嘴角扬起的笑不由平缓了下来。
墨染这个人好像比整个风组奇怪的人加在一起还要怪异许多。
他是暗元素本源，却不知什么原因被剥夺了这种资质；他的魔法剑闻所未闻，怕是整个大陆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还有他的杀气、他待人的态度、他做事的风格等等……
要怎样才能摸透这么一个人？
还有他那天在溯楼的表现，沈凌尘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有些不寒而栗。
绝望、憎恨、疯狂。
每次想到墨染的这副表情，沈凌尘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他曾一度认定这件事在自己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究竟是怎样的事才会让一个平时温和的人变成这样？
“唉……”
沈凌尘叹了口气，伸手将盖在脸上的书拿掉，眼睛怔怔瞪着天花板，不愿再想下去。
也许，这一切都与溯楼中那块刻着“墨宇轩”三个字的石板有关吧……也不知他这次再入溯楼，会不会好些……
或许自己并不该这么早回来，若是他在溯楼再发生了什么意外……
门“砰”地一声被猛烈踹开，沈凌尘思绪也随之而断。
他登时坐直了身子，望了过去。
目光迎上的，是一对冰冷刺骨的眼眸。
“墨染在哪里。”
沈凌尘听到流若问了这么一句，他只觉周身一紧，身子有要发抖的迹象。
“老……老大……”口中传出这么一声期期艾艾的言语。
他知道流若主任从自己的动作神情中，已能发现许多东西。
果然，他听到流若冷冰冰道：“待在这里别动，若是让我发现你离开这房间半步，明天就给我滚回你的沈家去！”
沈凌尘噤若寒蝉，脑海一片空白。流若走了许久，他仍懵然坐着，手脚僵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呼啸盘旋——
糟了……
※※※
溯楼隐藏在影影绰绰的松林中。
深夜时分，路上的灯都灭了，宿舍楼的霓虹光芒也弱了下来，穿不透浓厚的树林。夜空星辰稀落，明月虽然高悬当空，可今晚的月亮却似蒙上了一层纱，昏黄暗淡，并未曾有清辉洒下。
溯楼更显阴森。
“父亲，你能原谅我么……”
四下寂静，溯楼中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话语。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希望把那东西找出来，无论是他死还是我死，事情终归会这么解决，可如今找到了，解决了，我又该做什么呢？”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若是我当时稍微拿出一丝勇气，就不会过得这么苦，就算会死，也好过这些年的煎熬。”
“你们……会怪我么？还是会原谅我？”
“我想，你们也会原谅我的吧？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们从来都不会怪我……”
“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这件事，归根结底错的都是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们根本就不会死。”
“都怪我……是我，杀了你们……”
“是我杀了你们！”
忽然，溯楼的门被打开了。
屋内霎时一片白芒闪烁，那是返魂血咒的石碑发出的光，“以吾之魂，永驻圣院”八个灿灿金字又出现在墨染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下方猩红的署名——
墨宇轩！
墨染的身子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面色苍白。
“你，再说一遍……”
身后传来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
墨染却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那三个字，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看着“墨宇轩”三个字，他似乎是又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尸体，摆在自己面前。那脸，苍白；那表情，彷徨失措；那血，浸湿了一地，映入自己眼前一片赤红，他仿佛又回到那年，面对着血与黑影，恐惧无助。
“我问你，究竟是谁杀了墨宇轩！”
流若站在墨染身后，他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原本不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够杀死一名圣者，可传到耳中的话却抹掉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你们……会怪我么？还是会原谅我？”
“我想，你们也会原谅我的吧？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们从来都不会怪我……”
“可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这件事，归根结底错的都是我。”
“都怪我……是我，杀了你们……”
“是我杀了你们！”
原来真的是墨染，真的是他做的……
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忏悔么？在乞求原谅？
他竟然还想被原谅？
流若一把扯过墨染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杀了墨宇轩！”他冷冰冰问，语气中竟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意。
墨染仍没有回答，他目光微动，茫然望着流若，却没有一丝神采，他甚至根本没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
可流若仍在逼问他，这对于即将崩溃的墨染来说，无疑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但流若毫不在意，他此刻恨不得杀了墨染，更遑提这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迫，他一定要让墨染亲口说出这句话。
“是不是你杀了墨宇轩……”
“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是不是你……”
“说！”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忍不住将墨染一把甩了出去，看着他的身子狠狠撞到上了石碑又摔到地上，心中才稍稍舒畅了些。
墨染并没有站起来，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瑟瑟抖着，他脑海中满是血、尸体，心神逐渐在深深的内疚中沉沦，被自责、悲痛淹没，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感觉有个人一直在逼问自己，逼自己承认这件事。
但自己决不能承认。他的心中满是恐惧，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一句“是我”，那么自己将永远无法得到救赎，永远堕入这罪恶的深渊无法解脱。
“不是我……不是我……”
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
精神上的折磨往往比肉体上的更为残酷。看到墨染此时的表现，流若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心中矛盾之极，一方面想要将墨染杀之而后快，一方面心中又有一丝不忍，同时，听到墨染此时的话，他心中又不由产生一丝侥幸，期盼着这件事另有隐情。
“不是你是谁！”他紧接着问，剧烈晃动着墨染瑟瑟发抖的身体，希望他能够说出真相。
可墨染并未多说半个字，只是在不断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究竟是谁！”流若又提高了音调，他不想将已濒临崩溃的墨染逼得太紧，但他知道，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让一个人吐露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这句提高了语调的话终于传到了墨染耳中。
墨染茫然环顾，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口中又在喃喃自语着，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说的却是“是谁……是谁……”
他希望能找到一件东西，能帮自己承受这种精神上的煎熬。
一柄剑应时出现在他脑海中，那柄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识海中，沉浮不息，虽然内敛，却带着无尽杀意的剑。
墨染想到了那柄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是我，不是我！”他蓦然高声喊道，“是你，是你！”
他身上不知为何竟有黑气蔓延，眼睛也越来越黑，只瞬间便被黑色填满，连瞳孔的纹络都看不到。
“墨染！”看到墨染身上突发的异变，流若神情紧了紧，目光中的愤怒全然转化为关切。
他终归是关心墨染的。
只是回应他这种关心的，却是一柄剑。
一柄黑色的剑。
墨染的身体被黑气包裹，整个人如同九幽索魂的厉鬼，而他的声音，更是怨毒、狠决，让流若一阵发冷。
“你，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