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咬咬牙，暂时将疑问压到心底，眼下要做的，还是考虑如何才能在流若手下撑住。
可流若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上许多。
无论多么刁钻的角度、多么凌厉的攻击，流若都能从容不迫地化解掉，就算是从背后发动的攻击，他也能轻易感知到，并随手划出一支晶莹通透的火矛抵挡住。
而更过分的是，不知是要用行动嘲讽墨染还是怎样，在他进攻的这段时间内，流若竟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半步！
一定，一定要让他不再如此从容，哪怕只是移动一步！
墨染的呼吸有些急促，剑招也有些凌乱，虽然一剑快似一剑，却漫无章法，漏洞百出。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
直面圣者，那悠然而立的身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墨染几乎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只在一股执念的驱使下不停地砍、削、刺……
他的心，已经乱了。
“你就这点本事么？”
忽然，耳畔传来这么一句冰冷的话语。
墨染心神一震！眼中略带癫狂的赤红色倏然退隐——他刚刚差点被执念所趁、迷失心智！
还没等他定气凝神恢复过来，又一道艳红色的火光在眼前闪现，却是流若以掌为刀，带着浓郁的火元素气息，悠悠朝墨染当胸斩来！
“啧啧……流若主任还真下得去手啊。”看台上，那风师兄又不禁咋舌道。这毫不放水的一记“烈焰斩”，若是被当胸击中，估计直接就会被抹去半条命！
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许多人也都不经意地发出一声声惊呼，不知墨染该如何应对。
电光火石之间，墨染也来不及多想，左手下意识斜上一托，正抵在流若右臂上，同时身子急转，试图躲过这一击。
那一记“烈焰斩”虽然被墨染左手挡得偏移了少许，却仍是实打实地击中了他的右臂，而他也由于脚步虚浮，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重重摔了出去，滚出数丈之远！
“哦？竟然还能站起来？”流若略显惊奇地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墨染。他语气十分平淡，只瞥了墨染一眼，便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右手，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为这一击没有打到墨染而感到惋惜，他此时竟毫不关心墨染的伤势！
墨染还是站了起来，右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伤，比之前在三人围攻下受的伤都要重许多。
“就这么算了吧，看来你也快坚持不住了。”流若淡漠地说。他这么说着，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双眼紧盯着墨染，似乎是在等墨染的回话。
墨染并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轻微喘息着，平复着伤口带来的疼痛。
流若对墨染身上的伤视而不见，反倒是盯着他手中那把“蓝明幽焰”凝成的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了句：“这把剑，看起来不错，但是好像并没有在你手中发挥什么作用。”
墨染怔怔然看着自己的剑。
这一日下来，竟三次听到了同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对自己都是这样的评论，难道自己的天赋真的不堪一顾么！
不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他试着努力冷静下来，同时细细想着。
究竟是什么呢？
看到墨染如此呆呆站着，神情恍惚，那一直毫不留情的流若竟没再出手，他在仔细观察着墨染的举动，表情十分严肃，似乎也是在等待着什么。
墨染细细想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森林，又听到了那位老人温和的话语——
“你究竟是剑士、还是魔导士？”
墨染既然选择了武苑，自然认为自己是一名剑士。
可自己真的是一名剑士么？
没有剑气、没有杀气、甚至连大陆几乎所有人都能修出的斗气都没有！自己根本没有被称为剑士的资格！
不，并不是这样！
墨染重重摇了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并非一无所有！至少，我有修行杀气的可能！
迟早有一天我将完全掌握杀气，那时，再没有人会怀疑我剑士的身份！
可刚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了一丝迷惘。
那一天……
又是哪一天呢？
演武场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见到本应激烈对抗的两个人忽然间对峙起来，任谁也忍不住想要抱怨两句。
墨染却全然听不见，他的心神已完全陷入对杀气的思索中，陷入昨晚林中的感悟中。
究竟什么是杀气？昨天自己那一剑又是如何斩出的？他想不明白。那种玄妙的感觉正萦绕在他心头，看似伸手就能摸到，却怎么也触及不到，这感觉如万蚁噬心般折磨着他，让他心中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正在这时，有一句话传入他的耳中——
“你的所有倚仗，难道仅只是这柄可以被轻易折断的剑么？”
墨染霍然抬头，发现流若冷漠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又继续说道——
“你若没有必胜的决心，就要有被击败的觉悟。你若感觉自己是正确的，就要有一往无前的信念！”
墨染眉头紧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的痛苦也没那么强烈了，但他仍感觉到有一道壁障矗立，阻住了自己探寻的思绪。
一往无前的信念……什么是一往无前的信念？这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流若目光湛湛，其中仿佛蕴含着一种莫名的意味，他望着墨染，口中却又发出了讥讽的声音——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实力，能伤到我么？”
墨染心神俱震，脑海宛如惊起一片炸雷，轰然作响——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实力，能伤到我么？
这不就是墨染一直的心态？他认为圣者是现在的自己绝不能战胜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撑住尽可能多的时间，让自己输得体面一点。
这是何等可笑的懦弱！
他根本没想过要赢，因此只能输！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哪点想不透了，望向流若的目光已趋于平淡——战者、侠者，亦或是圣者、尊者，他们既然站在自己的对面，那就是对手，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前方是布满荆棘的道路，只要信念仍在，就必然无所畏惧！只要信念仍在，就连神都可以斩杀！
墨染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道屏障轰然崩塌了。
“咦？那小子在做什么啊？”
“唔，这……这是什么！”
看台上纷纷嚷嚷，喧闹异常，许多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元琅宇、雪魄等，也都是神色异动，紧盯着场上。
“这是……杀气！他要凝聚剑煞！”一直观望、从未开口评论过战局的沈凌烟，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场中，不知何时，墨染体内涌现出一抹淡红色的光华。红光不停闪烁着，时强时弱，看似极不稳定。须臾间，像是受到剑体的吸引一般，那光华竟尽数转移至“蓝明幽焰”剑上，在剑上镀了一层肆虐的锋芒！
“哦？终于可以运用自己的杀气了么。”流若等墨染逐渐控制住了那道剑煞，方才缓缓吐出一句。
——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着的局面。
“让我来试试这杀气，是不是徒有其表！”
他悠然抬起手臂，斜地里一挥，又一记华丽的“烈焰斩”带着翻腾的气浪，朝着墨染袭去。
墨染努力稳住渐有些不支的身体，右臂伤口处的鲜血染湿了半截衣袖，并顺着手臂蜿蜒前行，一路流到了手上、剑上。
他虽然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视线也有些模糊，却仍是一声不吭。眼看着那道“烈焰斩”已袭至眼前，他清啸一声，握剑的手猛地一挥！
剑锋正击在火刃中间，剑体上凝聚而成的剑煞带着独特的破魔属性，瞬间便将“烈焰斩”炽热的气息吞噬殆尽，并去势不减地，带着刺耳的声响朝流若呼啸而去！
这一剑似是耗光了墨染所有的体力，他等不到去观察这道剑煞的结果，便脸色一白、直直倒在了地上。
周身的伤口处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不过，他却连发出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只勉强没有昏过去。
“秋月……”
墨染只等来流若主任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平稳。
看来……那剑煞并没能给他造成什么麻烦，自始至终，流若主任都是那么游刃有余，墨染苦涩地想着。
他感觉到一双手触摸到了自己的后背，随后，一阵冰凉的气息涌入身子里。
是伍秋月老师在帮自己止血么？墨染脑袋昏昏沉沉的，忽然，他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水元素顺着自己的血管快速移动着，并停在了伤口处。本来火辣灼热的伤口瞬间被一股股冰冷的气息包裹，像是被敷上了冰片，墨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先去宿舍清理一下，然后再去魔苑找我们。”伍秋月看到墨染满身的血污，有些不忍地说道。
她不明白流若主任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更不明白墨染为什么这么拼命。
看到看台上已经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吴秋月轻轻拍了拍墨染后背，便转身离开了。
墨染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他发现，自己模糊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身子里也好像有了些力气。
这么趴着是不是有点不太雅观了？他这么想着，便费了好大的劲儿，翻了过来，急促的喘息着。
经历了这样的一场大战，现在却是在意着自己趴着的姿势，墨染啊墨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墨染怔怔地望着天空，心里莫名涌出这么一句话，不禁又有些想笑了。
这是想透一件事情后，无以名状的放松，正因为有这种放松，思绪才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感觉自己累极了，想就这么躺着，望着黄昏下、被镀上淡金色边纹的云彩，吸气、呼气，最好能这样美美地睡一觉。
可是，他虽然可以控制住身子不动，却阻止不了脑海中的纷乱，各种奇怪的景象，一幕幕浮现——莫长生迅疾的剑招，伍老师寒气凛凛的水晶手套，流若指间华光流转的火矛，他感觉脑海中的活动，比手头上的运动还要累的多，整个大脑都要被这些奇怪的念想塞满了。
“唉……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啊。”墨染苦笑着自语道。
“墨染！”耳边传来清脆的喊声。
墨染叹了一口气，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看到千月率先跑了过来。
“你没事吧？”千月眼圈有些泛红，看到墨染要坐起来，她赶紧蹲下去，扶住了墨染。
“没事，都是些外伤。”墨染略微摇了摇头，柔声宽慰道。
这时，沈凌尘等也都走了过来，正听到墨染的话，沈凌尘笑道：“就是就是，这点小伤小痛，不算什么。”
墨染望着一脸满不在乎的沈凌尘，郁闷地说道：“毕竟不是你身上的伤。”
“哎，是你自己找死，怪得了谁呢？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沈凌尘继续没心没肺地说着，却是把手递到了墨染眼前，“快点起来，你觉得坐在地上很好看么？”
墨染无奈叹了口气，没好气地一把抓住沈凌尘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沈凌尘又补了一句。
看到墨染仍有些摇摇晃晃的，千月急切地说道：“先去医务室吧，你看你，满身的血，伤口也不知道止住血了没。”
“别去医务室了，”沈凌尘插嘴道，面上竟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面容，“我没帮他预定。”
墨染脸色有些发黑地瞪着他。
沈凌尘赶紧讪笑摆了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有伍老师在，还去什么医务室啊。你还是先回宿舍清理一下，换件衣服，然后去魔苑找流若主任吧。要是晚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惩罚在等着你。”
“可是……”
“没事的，”墨染说道，“都是些小伤，不碍事。”
千月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许卓谦拉住。只见许卓谦低声在千月耳边说了些什么，千月的脸色忽而变得有了神采。
“那好吧，你们去吧，”千月对墨染说，“我等会儿去那边找你。”
墨染笑着点了点头。
“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我扶着你吧。”沈凌尘有点看不下去墨染摇摇晃晃的样子，上前来扶住墨染，不过，他又紧接着说了句：“血别往我身上蹭，洗不掉的。”
墨染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却是被硬生生地憋在了嗓子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