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查孟家的事？”回到客栈，暮成雪哑着嗓子问青瑟。
“孟家和陶家，都不过他的棋子。”青瑟洗了块白绢擦拭着小男孩布满泪灰的脸。
“你一直都知道？”疤痕随着表情的变化而改变着形状，乍一看惊悚诡异。
青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沉睡的小男孩一眼，“起先不明白，不过一直想知道他和孟醒醒的事，直到在渔村见到了他。”
暮成雪顺着青瑟的目光，小男孩的面容干干净净，直到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暮成雪看那小男孩的侧脸，特别是眼角眉梢，极像孟醒醒。
“他要我去渔村住几天，想必这戏班，也是他安排的。从前不明白，恢复了第一世的记忆之后，总觉得明白了些，却又猜不透。”
“你指的，是孟年和陶嫣然？”
如月的脸庞融进床纱，朦朦胧胧，声音也仿佛蒙了一层雾，“他要取图谱不难，但却为何一定要杀陶嫣然？”
暮成雪扶着桌角的右手倏地握紧，骨节泛白。
“风见楼的开启，不单单要神器那么简单吧。”青瑟瞄了一眼陡然紧张的暮成雪，森森然的说道。
“这些杀业，会加重他的天劫。”青瑟好整以暇的看着暮成雪，继续说道。
“瑟儿！”惨白的嘴唇张开，破碎的喊道。
“你也不是普通人吧，我只记得第一世，那时候纯粹简单，没什么在意的，所以即使现在也猜不到你是谁。不过，那些都不要紧，你现在也存着法力吧，帮我看看陶嫣然是怎么死的就好。”
暮成雪咬着下唇，眉头紧锁。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暮成雪，你的秘密是什么呢？”青瑟忽然笑了，这一笑在暮成雪看来，如同新蝶破茧而出，她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了。
“暮成雪，你有本事诈死并和他联手瞒过墨且，却甘愿毁却面容，究竟图的什么？”
“够了，瑟儿！”
“他这些年所造的杀孽，你全都参与其中，将来有报，也定不会少了你的一份，值得么？”青瑟满意的看他近乎崩溃的样子，步步紧逼。
暮成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深深地看着青瑟碧色的眸子，许久，平静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若非为你，他也不必如此。你想知道，我便让你知道。只是，别再逼我。”
青瑟达到目的，点了点头。暮成雪藏得辛苦，自欺欺人，就让他继续藏下去吧。
“这孩子是孟习和陶嫣然所生？”暮成雪来到床边，伸手探向小男孩的手腕。
“花堂主找到这孩子身上唯一证明身份的东西。”说着，青瑟取出那支玉簪。
“把手搭过来。”暮成雪向青瑟招招手，示意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青瑟照做，伸手过去，顿时觉得脑中云涌巨大的画面，时而浩瀚宽广，时而飘渺婉约。
“闭上眼睛，他身上有他们的骨血，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探查。”暮成雪空出来的一只手落了青瑟的眼帘。
青瑟闭上眼睛，她想知道，关于孟醒醒的过去，以及，她所在乎的，他们的从前。
深春边城，风中夹了沙。山野中的植被郁郁葱葱，百花齐放。
十四五岁的孟醒醒，套了个桃香小袄，裹一身鹅黄滚月边的褥裙，身型出挑，容颜秀丽，已然长开，却蒙了一层娇涩羞赧，青杏尚小。
少女快速奔跑着，一路下山，身上的环佩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轻快好听。
浅色的绣靴最终停在韶华年间的正门前，孟醒醒含羞踮脚，目光落在不愿出的街道。
只听哒哒的马蹄越来越近，不远处，卷起一地烟尘。只见那烟尘最前方正中，一戎装少年卓然于马上，如墨如瀑的发被一根莹莹的白玉簪给冠了起来。
少年下马，在孟醒醒前方不足一尺处停下。
“醒醒。”少年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波动少女平静无漾的心湖，起了层层涟漪。
“大哥！”孟醒醒欣喜的跑过去，跃入翻身下马的少年怀中。
青瑟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美好，最天真的年纪，没有过多的欲望，也就容易满足，单只是一个拥抱，就可以让情窦初开的少女，甜蜜很久。
脑中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孟如常端了茶盏，小心的呷一口，继而放下。“此次大漠之行，可探查到什么线索？”
少年柔和了声线，恭敬道：“却有收获，不过燕脉穴，只怕无人能探查。孙儿派进的人，都，没能出来。”
孟如常花白的两道眉毛一紧，片刻颔首道：“也不能急于一时，你去吧。”
孟如常一代枭雄，一手创办韶华年间，怎奈生出的儿子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沉溺于美色，整日流连青楼忘返，外面的风流债更是数不胜数，孟醒醒就是其中一个。
孟醒醒是自己找上韶华年间的，任谁一眼便看得出，她绝对是孟家的种。她的眉眼和孟如常有五成相似，整张脸却同孟习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些英气，多了些女子的柔和。
孟醒醒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孟如常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再落人口实，只得让她认祖归宗，并一怒之下禁了不成器的儿子的足，让他好好思过。
于是，孟醒醒的童年不只是惨淡。父亲因为她的缘故被禁足，因此心里恨极了她，酗酒之后就狠狠的抽打她，而她父亲的那些女人，一个个美貌如花，庸俗毒辣，全都将孟醒醒当做靶子，心情不好就折磨她。
小时候的孟醒醒异常坚强，被鞭子抽打，被绣针扎，从来不流一滴眼泪，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伤口，对着镜子笑的妖冶诡异。
某一次，孟醒醒几乎被打的晕厥，黑色的皮鞭被人拦下。少年怒着脸眼风如刀扫过那些姨娘，抱起浑身是伤的孟醒醒，回了自己的别院。自此之后，孟醒醒便在孟习的别院中住下。
“大哥，山上的樱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醒醒，我可能没有时间。”
“大哥，好不容易回来，又要走么？”
“爷爷交代的，这关系到韶华的兴衰。”
“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去大漠吧。”
“不行，太危险了。”
青瑟不知道，那时候的孟习对孟醒醒，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单纯的怜悯还是真正的兄妹之情？总之，那都不是爱情。
不过青瑟想，孟醒醒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被残忍的对待使得她在学会伪装之前，就先学会了狠毒，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方式。
青瑟又看到，大漠风沙烟尘滚滚，百年不变。
一女子孤冷清傲的攀了枝嫩条，眉心深紫色的图案，倒让青瑟打了个激灵，不由得想起了林晚。
陶嫣然，的确是绝世而倾城。
“你什么时候再走？”女子淡淡的一眼，勾魂摄魄。
“不急。”河畔，少年眉眼深浓。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不过都为了这个本子。”说着，女子拿出一本册子，青瑟知道，那是图谱。
孟习没有接，从身后裹住女子的单薄，轻袖发间暗香。“我只要你。”
风大了，青瑟听不清他们最终说了些什么，兴致寥寥。对于陶嫣然，她了解的不多，所知道的也就是江湖上的传闻，只是陶嫣然的额间，也有那种妖孽的纹路，隐约觉得她和林晚，有些关系。
探寻渐渐偏离了初衷，好在青瑟及时反应过来，也不再想其他。
孟如常寿辰，孟习不得不回到韶华年间。采办礼品的时候，孟习一眼便看中檀木架子上躺着的墨玉流金镯子。
孟醒醒依旧精心打扮了在风中凝望，等待着策马而来的心上人。
那一晚，荷香淡淡。
孟习借着烛光端了那镯子细看，唇边略翘，目光缱绻。
门突然被推开，孟醒醒换了一身淡粉轻裙，绾了时兴的发髻，浅笑翩然。
“大哥，你有心事？”
“没有。”孟习欲将镯子放回匣子里，却被孟醒醒拿过。
“好漂亮的镯子，是给我的么？”说着，便欣喜的往腕子上套。
“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孟习将镯子取回，放到匣子里，小心收好。
孟醒醒讶了讶，面上依旧笑着，“也没事，只是今天看你在寿宴上频频走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也是，大哥奔波劳累，早些歇着吧。”
“你也早睡。”
孟醒醒出了房间，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青瑟看到，她那握紧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月在天边晕染，落到池塘里，就像滴到砚里的泪珠。
场景如同巨大的漩涡，翻滚变换，直到重新回到塞外。
白衣胜雪的罹华上仙负手立于梅枝下，捻了一朵白梅，看向地上跪着的陶嫣然，“他的内丹已经炼化重塑，若要他回来，唯有以命抵命，你可愿？”
清冷疏淡的声音听得出十分欣喜：“还望仙尊成全。”
“两年后，他会投身于韶华孟家，你且有二十五年时间，期限一满，我便来取走你的魂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