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汉子见刘表问话，当即在公案前侃侃而谈：“战国时，燕师伐齐，一路势如破竹。齐国节节败退，最后仅剩七城，危在旦夕。存亡关头，齐将田单在即墨城下大摆火牛阵，击破燕军，并斩其大将骑劫。”
他刚说完，旁边便传来贾诩的声音：“仲业将军莫非想学那田单摆个火牛阵破敌？”
“不错，在下正有此意。”
说话的这人是谁？他正是刘表麾下偏将军文聘，表字仲业，乃南阳宛县人氏。年纪约莫二十余岁。身长八尺，面貌雄伟。头戴小冠，身披黄铜甲，英气十足。
这文聘停顿片刻，又问贾诩：“先生以为如何？”
贾诩皱了皱眉：“仲业将军确定田单摆火牛阵退燕兵一事真是史实么？”
“文和先生何出此言？”文聘面露惊异之色，“火牛阵一事见于司马子长所著之《史记》，岂能有假？”
贾诩道：“在下当年躬耕于姑臧时，曾无意间观察到，水牛感觉自己身上着火，一般会先在原地乱撞，片刻之后才会向四周狂奔……如果将军硬要用此法破敌的话，在下担心军校在阵前将牛尾点燃之后，那牛群不向前冲，反向后撞，伤及我方人马。”
文聘刚要开口，却听见张绣道：“那田单摆火牛阵时，怎么没见伤着自家兵马？”
“这就是在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贾诩道，“正因为如此，在下才觉得此事可能根本没发生过。”
刘表笑道：“先生说笑了，太史公所言怎会有假？”
“在下斗胆问刘使君一句：使君见过火牛阵么？”
刘表答：“孤不曾见过。难道先生见过？”
“在下也不曾见过，不过据在下所知，此阵法如果操作不当，定会给我方带来相当大的损害。”
张绣问：“那火牛阵就不摆了？”
贾诩沉思片刻，道：“在下认为还是可以试一试，如果操作得当，必能一举击溃敌军，前提是必须保密，绝对不能让曹操的细作侦知我方的意图。”
刘表问：“那万一弄巧成拙，反伤着我方两家人马呢？”
“不会。“贾诩显得胸有成竹，“据在下所知，水牛惧火，我们到时可以在牛群后面点起一排蒿火。群牛见身后危险，必定一直往前冲。待牛群冲上前去，我们就绕开蒿火，跟在牛群后面杀入敌阵。”
张绣道：“如此甚妙！”
须臾，贾诩又道：“为了让牛群能够听从指挥一直往曹营冲锋，在下觉得到时可在每个牛头上放个木架子，这样或许可保证群牛在行进过程中不转向。”
“甚好。”刘表随即唤黄忠上前，吩咐道：“孤命你回自己的行营挑选五百余人，扮作客商，分作数队出城至南郊收购三百头水牛来！注意不要走漏风声，切记，切记！”
黄忠道了一声诺，转身出帐，依令点起数百人扮作客商出城收牛去了。
刘表和张绣则在营中调拨人马，准备等水牛收来后，再出城杀个痛快。
……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野外五颜六色的花儿竞相开放，如一群身着各色美衣的俏佳人在地上争妍斗奇。只有不时跃入眼帘的荒田和饿殍提醒着行人——现在还是乱世。
安众西南郊一条羊肠小道上，两个男子边走边向四面张望，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其中一人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头上红色帻巾束发，身上穿件暗黄色襜褕，走在前面。
此男子正是曹昂。这日午后，曹操安排乐进出营探查城外地形和敌情，曹昂非要跟去。曹操本不想让儿子去冒险，却又拗不过他，于是命他扮作平民和乐进一起出营。
那个紧跟在曹昂身后的汉子就是东郡卫国人乐进。他年纪约莫三十余岁，身材不到七尺，膀阔腰圆。头裹青巾，一袭灰色短褐。随曹昂走了数里，赶到一个小村庄前。
正行走间，曹昂忽然瞧见村口有家酒店，遂即和乐进信步走进店内，找了个靠窗的酒案，分别在案桌两端席地而坐。
这家酒楼仅有一层，地处十字路口一侧。两面紧挨大路，另两边都是麦田。
曹昂环顾店内，见这里除了他和乐进外，并无别的客人。又朝窗外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有条土路曲曲折折，伸向村内。路边绿油油的冬小麦在春风的吹拂下，忽起忽伏，如波浪一般摇摆。
他正观察窗外风景时，酒保已然走过来问道：“两位客官可要吃饭？”
曹昂道：“打两角酒来。”
“要甚下酒？”
“随你。”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酒保说罢，去打了两角酒，拿小盏来筛，又端了两盘煮熟了的猪肉来，分别给二人过口。
正吃饭间，曹昂猛然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牛叫声。他循声望去，发现那条土路上，许多身穿布衣的汉子各牵着一头牛朝村外走去。
乐进似乎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将头凑近曹昂，低声道：“这几十个人一下子牵这么多牛出村是要做甚？就算是春耕，也不可能一村人集中在傍晚出去吧？”
曹昂默不作声，只顾盯着牵牛队伍中间某个人出神。
那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乐进见曹昂不回话，还要再问。曹昂却已转过头来，轻声对他说道：“刚才在下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乐进皱了皱眉，好像不明白曹昂那句话的意思。
曹昂朝人群里瞅了瞅，又对乐进道：“那个人姓黄名忠，本是刘荆州的部将，这时应该在军中才对，怎么跑这里来了？其中必有蹊跷！”
“大公子可确定？”
“在下今天上午在两军阵前见过那人，不会认错。”
“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阴谋？”
正说话间，店内又有脚步声传来。
二人赶紧住了口。
少顷，只见酒保又走到曹昂和乐进面前，道：“本店的酒菜如何？”
曹昂道：“不错。”
“二位还要点什么？”
“不需要了。”曹昂笑道，“小哥，问你个事，外面怎么这么吵闹？那些人牵牛出村是要去春耕么？”
酒保摇摇头：“当然不是，哪有傍晚出去耕田的？”
曹昂剑眉微皱：“那又是去做甚？”
“客官不知，村子里刚刚来了一伙客商，高价收购水牛，说是要带到淮南去卖。”
曹昂“哦”了一声，和乐进起身，算还了饭钱，然后出了店门，抄小路绕到安众北郊曹军大营前。
此刻，天色已黑。辕门两边，各被人点起了一篝火。火光中，一杆“曹”字大旗在夜空中招展。
辕门前两名士兵不等曹、乐二人近前，忽然手执长戟，将他们拦住。
只听见左边一人大声喝道：“什么人？口令：今朝上山擒猛虎。”
“明日下海缚苍龙。”曹昂不假思索地应答了一句。
“腰牌呢？”右边那个小校问道。
“你们竟敢问他要腰牌？知道他是谁不？”乐进变了脸色。
右边军校说道：“不知。”
乐进喝道：“你们是新来的吧？连大公子都不认识？”
左边小校说道：“我们只认口令和腰牌，不认大公子。请出示腰牌，不然不能入营！”
“反了！”乐进面带怒色，喝道，“说，你们长官是谁？叫他过来！”
曹昂拉了拉乐进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多言。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腰牌，让右边小校过目。
右边小校似是看到腰牌上写有“曹昂”两字，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忙收起长戟，请曹昂进去。
乐进也要入营，却被左边小校拦住索要腰牌。他忍住气，掏出腰牌，伸到小校眼前，口里沉声喝道：“看清楚！”
那小校瞟了一眼腰牌，才放乐进入寨。
曹昂将腰牌挂在腰间，引着乐进走进辕门，却见韩浩已然跑到面前。
韩浩似已看到发生在辕门边的那一幕，有些心慌，对曹昂道：“大公子，那两人是在下的兵。他们刚入伍不久，第一次被分配在辕门站岗，不懂事，也不认识大公子，以致得罪了您。您放心，在下马上……”
曹昂望了望那两个士兵，冲韩浩摆摆手，口里说道：“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并没有做错事，元嗣将军不要责罚他们！”
“大公子……”
“有这样的兵守卫，家父和在下在营中可以高枕无忧了。”曹昂说完，让韩浩去做事，自和乐进走到曹操的中军大帐前。
许褚见二人来，连忙进去通报，俄顷出来请他们进去。
曹昂进入帐中，见曹操和众将都在，于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众人。
曹操闻讯，道：“刘、张二贼莫非是想利用火牛阵来对付孤？”
夏侯惇问：“什么火牛阵？”
曹操遂即将田单摆火牛阵退燕师的故事说给他听。
夏侯惇又问：“如果贼人真摆那个阵，到时兄长如何应对？”
曹操一时答不上来，自在公案前背手而立，低头沉思。
少顷，李典开口问众人：“牛怕什么？”
曹昂答道：“牛惧火。”说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只见听他对曹操道：“孩儿认为，父亲如此如此这般而行，就可破了此阵。”
曹操说了声好，唤夏侯惇、乐进等人上前，吩咐了一番，让他们今晚依计行事。
众将各各道了声诺，出帐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