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一轮明月宁静地挂在天空.
夜凉如水,深秋时节倍感萧瑟,微微透着凄凉.
我独自站在庭院中,风声叹息般从耳边掠过.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撒落下来,几粒星辰孤零零地闪烁着,带着一丝萧索,一丝悲凉.
“这么晚了,还没睡么”我望着空中那轮孤月,淡淡地冲着身后那人开口道.
四周安谧,只有虫鸣低吟.
我转过身,看着那抹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色身影.那人身形挺拔,无声伫立于庭院中,月色如水,流泻了他满身满襟.
“原来,你就是萧师叔的女儿.”沈晤的语气轻轻的,仿佛要融入这浓如泼墨的夜色当中.
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是啊,何曾想过,爹娘竟师出饮风阁,更是孤鸣离歌的继承者.孤鸣,离歌原是当年华老阁主夫妇的佩剑.百年前,这对江湖侠侣正是用这两把剑,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创立了日后名声显赫的饮风阁.而这两把剑也作为一种象征,一代代传了下来,只有阁中最出色的剑客才有资格拥有它们.如今的饮风阁已在江湖上有着坚无可摧的地位,它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江湖,各门各派也都敬它三分,更有无数江湖侠士梦求有朝一日能加入饮风阁.而此时的饮风阁主沈忆南,便是爹娘的大师兄,我的师伯.
月光荧荧地在离歌的剑鞘上游走,我轻轻地摸着那上面斑驳的痕迹,即使在鞘中,也能感受到离歌在隐隐地吟动,似在述说着什么.
“那日在苍山,我一眼便认出了你手中的离歌.”沈晤平静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之后你便一直跟着我.”我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顺着他说下去.
“自从那件事后,师父便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他的眼眸深处凝郁着一抹悲凉,很轻,很淡.
那件事.我手上一滞.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眼前浮现出林中那两座孤坟.
月光幽然落下,夜空星辰森冷,闪烁着孤独的光芒.
他望着离歌,脸上现出一抹惑色,黯然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静静地望着他,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孤鸣,与离歌齐名,曾经是爹的佩剑,可是,师父并没有提到它,没有人知道它流落何方.也许,它已隐于这乱世,随着岁月的流逝淡薄在人们的记忆中,也许……
月色渐渐暗了下来,云雾缓缓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只剩下一抹幽幽的光晕.
月亮应该也是寂寞的吧.
良久.
“今后,你有何打算?”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脸上也没有表情,眼中却泛着复杂的光.
那一刻,心底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又平静下来.
“报仇!”几乎是咬着唇,我幽幽吐出几字.
仿佛有一丝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他望着我,漆黑的双眸明亮而略带忧伤.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
此时月笼西山,冷光连野,烟横远岫,万物沉静.
秋虫的低吟也仿佛被渐起的霜雾缓缓冻住,空气中只有一道道流风穿林渡谷而来,摇着枫叶沙沙作响.
四野寂静,除了风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远处传来一两声狼的嗥叫.
他不语,只是将目光移开了,静静地投向远山.
半晌,“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我却在这一声叹息里,发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怜爱,错觉么?
他渐渐走远,俊逸的身影,落寞而忧郁,终消失在廊庭的转弯处.
夜风淡淡,我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我又何尝不知,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并不是刀剑可以消弭的.刀剑不能为人挥去眼泪,也不能填补内心的那些空白,只能创造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悲伤,纵使是天下无敌的神兵利器,亦不是万物皆可掌控.
可是,想起爹娘的悲剧,师父的忧伤,还有无数的悲与痛.复仇的念头就如同蚕食桑叶般吞蚀着我的心,让我无法控制,无法罢手.
我,还可以回头吗?也许,在我决意走出幽云山时,我的心便已经作出了选择.我回不去了,无法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整日与师父为伴的我,无法再回到那个没有仇恨,没有悲痛的我,也无法再回到那个平淡而简单的我.
我将手摊在幽凉的月光下,五指修长,指节间尽是多年苦练留下的老茧,微微有些变形,这不像是一只平常女子的手,它不美,但它可以握剑,可以------报仇.
月色微凉,沉沉的夜,冗长而寂静.
(小字)
[“你,像极了你娘.”他静静地瞧着我,面上泛起复杂的笑容.
我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言语.
他的神情黯淡了一下,默然不语.半晌,他抬起头,眼中透出一股深意,他推动了座下的轮椅,缓缓来到爹娘的灵位前.一点火星自他手中散开,紧接着一丝淡渺的青烟轻轻撩起.他轻轻地扇灭了火苗,香烛上只剩下淡淡的一点黑,突兀地冒着烟.他将它轻轻地插在香炉中,抬头静静望着爹娘的灵位.烛光很暗,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当年,你爹娘毅然退隐江湖,就是为了避开江湖上这些无休止的纷争与杀戮,却始终没有逃得过.这些年来,我一直责备自己,如果当初不让他们参与那件事,也许,他们就不会暴露行踪,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的眼中含着痛苦,声音也有些颤抖.
“那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到底爹娘与东厂之间有怎样的过节,为何东厂的人要如此赶尽杀绝.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心下更是疑惑万分.
“那一年,江南洞庭陆家家主陆行云和江西钟家家主钟离不幸落入东厂手中,这陆钟两家在江湖中都颇有些地位,东厂这一举动分明是想借控制陆钟两家来进一步踏足武林,从而达到它们掌控武林的目的.陆钟两家还有不少武林人士曾想方设法想将那二人救出来,却都是有去无回,还折损了大批人手.无奈之下,他们求助我的师父,当时饮风阁的阁主易楚木,请他老人家助他们救出家主.因为那二人被囚于东厂天牢,那里陷阱重重,且有东厂高手看守,想救出那二人并非易事.于是,师父便命天玄影子堂众从正面交锋,牵绊住东厂大部分人手,再另派几人从暗处潜入东厂救人.可是,当时阁中人手缺乏,无奈我双腿已废, 你爹娘又已隐退,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潜入东厂营救.你爹娘得知后,毅然提出由他们出面救人.师父虽不想,却也无奈.只得应了他们.那次,他们潜入东厂遇到了很大阻力,虽有天玄二影相助,却还是异常困难.但最终还是将陆行云和钟离二人救出.东厂事后大为愤怒,到处追查饮风阁的下落和你爹娘的行踪.但饮风阁分布极为隐蔽.他们倒也找寻不着.你爹娘在那之后又继续回到归隐之处,却不料……”他的语气中有难过,有懊悔,更多的却是愤怒.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只是这么静静的地立着.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我,眼中带着哀伤：“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望着他满是关怀的眼神,心里不由得被触动了.我极力控制着心中的悲伤,故作平静地把当年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但是刻意隐瞒了师父的身份,只道是被一归隐高人所救,并授之武功剑术.师父曾嘱咐过我,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将她的事说出去.我没问为什么,大概师父不愿再去过问江湖中的种种是非了吧.
“你选择了江湖,是为了报仇吧.”他听完,沉默了会儿,而后缓缓地开了口.
“嗯.”我轻轻地点头.
他转过头望我,眼中的深沉为之一动,片刻又平静下去,慢慢地,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容,很淡却很温暖, “孩子,回饮风阁吧.像你娘那样,用你手中的离歌去了结该了结的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中竟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心头涌起一丝温暖却也暗藏着一丝苦涩.
我单膝跪地,默默地低下了头.]
窗外一片漆黑的黯淡,昏朦的天地皆茫然,犹如无边无际的江湖,看不到光亮的来处.
未来,将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
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呼------”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托起离歌置于夜色下,幽光游走,浅吟低至.那一刻,有什么决绝之意在空中慢慢漾开,再也收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