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羞愧折煞
六月提起一口气,朝他虚弱笑道:“舅老爷你不知道,这阵法是用来专门治妖魔的,想你生来魔胎,是正正宗宗的妖魔,你怎么能进来,倒不如你在外面替我多杀几个精怪,我也好多活几个时辰。”六月说着,口里不住又吐出口黑血来。
阖池用袖摆替她擦了擦,道:“你有这个力气来劝我,不如自己多撑一会,左右我现在也进来了。要知道这八卦阵图,进了容易,可就出不来了。”说着手中紫兰剑顺势一挽,面前又是倒下一批精怪。
六月闻言默然。
华胥山已死了许多精怪,可六月还是强撑着,现下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想来那些精怪也是怕了,竟有些不敢上前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将他们统统杀死!”
果然,挺标致的一个美人,已然魔障了,真真是比妖魔还狠戾。六月问道:“舅老爷,你既然已经进来了,不要告诉我你出不去啊,如果你是来陪我一起死的,我想我在奈何桥上,一定忍不住一脚将你踹下去的。”
六月躺在他的胸口,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黑血来,阖池眉上一皱,又擦了道:“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却还是这般不听话,还要我分心替你擦血,你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么?”
六月不敢做声了,嘴巴抿的紧紧的,将吼中的猩甜强自压了下去。
在琉音的淫威下,又有两个不怕死的精怪扑了上来,立马被阖池像削萝卜一样,一剑削了头颅,又别过脸来与她道:“我不过是要你不要费力讲话,做什么血也不吐了,以为憋着就能可以流回去么?”
躺在在阖池怀中,暖融融的,六月已有了些安心,身上渐渐松懈下来,朝他粲然笑道:“那也好,那我便吐在舅老爷胸口上了,舅老爷也不要忙着擦,我估摸着这血有些多一时半会擦不完的。”
听着这话,他面上愣了片刻,僵硬地点了点头,手里挽了个剑花将八卦图内的精怪全都赶了出去。此时,华胥山上的精怪已杀了大半,剩下的也只是守在外面不敢进去,阵外琉音见势不妙,立马化作一阵香烟遁走了。
阖池将六月抱坐在地上,道:“想来一时之间,那些精怪不敢上前,但若是要出去,还是得花些力气。”
六月觉得此生欠他的,真的不比帝君少,忍住眼中的湿意,怯怯问道:“舅老爷,你会死么?你不要死,你若是因为救我而死,我宁愿被困在里面一辈子,或者,倒不如,叫我现下就死去。”
“傻瓜,怎么这么能忍,想哭便哭出来,”他揉了揉她的眼角,温软道,“舅老爷怎么会死呢,舅老爷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顶多是受些伤罢了。”
知道阖池是在轻描淡写,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个男子,有伤疤也只会掩着,从未令自己神伤过半分……六月终于哭了出来,带着哭腔道:“那好,舅老爷若是死了,我便与舅老爷一起死;舅老爷若是受伤,我便回三夜冥替舅老爷疗伤……”
惊鸿一瞥之中,那个男子眉眼如画,朝她微微一笑,霎时,漫天火红的烟霞拢刹那失色,愧羞折煞。
三夜冥。
“暂时死不了,不过过几日便说不定了。”赤何手上把着脉象,对六月没好气道。
六月红了眼睛,“那你告诉我舅老爷到底怎么了。”
“他受了重伤,引发了体内的胎毒,虽平素压着没什么问题,可此毒凶猛,一旦引发来势汹汹,”他觑了六月一眼,“三日之内若拿不到解药,你若是还有良知,便与他共赴黄泉罢。”
“胎……毒?”六月惊道。
“你竟不知?”赤何十分气愤。
六月摇摇头。
“那你可知阖池是在堕仙林中临世长大的么?”
六月再摇头。
赤何几乎用鼻子哼出来,“那你想必也不知道,在你来三夜冥之前,这里的风气就是,抓人炼丹,吃妖内丹,大丹吃小丹。”
六月木然。
“我有时真觉得,阖池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他一直都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息渊罢了,所以你说他这般为你呕心沥血,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嫁衣,他这又是何必?唔不对,”他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自古以来作践自己的人都是活该的,用不着可怜的。”说罢便摇头晃脑地出去了。
六月心间一痛。
已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难过过了,便像那日帝君看自己的眼神一般……
这世间没有破不了的阵,不过依据阵的精妙程度,多付些代价罢了。八卦阵图乃是伏羲父神所创的辟魔阵图,不饮些妖魔精血,乃是不会收阵的。
当日,阖池在她身上下了禁术。
他带着微微疤痕的指尖覆上她的眉眼,声音诱哄迷恋,与她低咛:“六月乖……听话,不要看……”
她的眼睛却仿佛在那同一瞬睁开,与无以复加的绞痛一起……
于是,在紫兰剑幽冷凌冽的剑光之中,自己眼睁睁见他自伤躯体,一刀一刀,直到身上的血再也流不出来,倒地许久,阵法方消。
她恍惚记起,仿佛当年在三夜冥时,曾经被逼服侍过他洗澡。那时他身上白皙光滑,从无一处伤疤,如今却为她……遍体鳞伤。
她那时候对九州六合宣誓,三夜冥的妖魔阖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与他沾染的一切,巴不得忘得干干净净……
她想她这次永远也不会忘了,在他神智模糊的前一刻,嘴角仍对她噙着的温暖笑意。
可是,可是,自己凭什么让他待这么好?
自己又何德何能。
在琉音的玄光镜中,漫漫五百年,她的一生,隐忍而挣扎,心心念念的却从不是他,甚至,厌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记得帝君的许多事,即使是细微末节,她都能感觉印在脑海一般,清清楚楚……
于他,她所记得的,不过只有短短四句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