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十分，他们来到寒潭城，人影稀疏，透着些凄凉。守城的将领一看到欧阳烨霖，便急急迎上去，在一旁不知嘀咕着什么。慕容昱泽吩咐一名小兵送她到寒潭城的城主府，他要随欧阳烨霖查看查看情形。
何祎依点头，待他们离开后，问了路，便一个人在偌大的城中游荡。她喜欢在外面接触新鲜的事物，而不是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她知道寒潭城是欧阳家的五大城之一，本该有着与泉然都一样的繁华昌盛。如今酒楼关闭，少有饭店还在做生意，显出一片凄凉。
她静静地走在路上，思量着，这是不是便是书中所描绘的凄凉场景，没有饿殍遍野之景，却有空城之感。偌大的城镇，冷冷清清，偶尔才能看见几个低垂着头的人。到这里，她才明白，水——这一生活中常见的东西，在失去时是多么地让人无助。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越找不到方向，最后索性不去寻找城主府的方向，随意而行。
突然，一阵哭声吸引住她，凄凉而沧桑的哭声带着沙哑进入她的耳朵。她停顿半晌，偏头想了一会，沿着哭声找到源头。
“婆婆，你为什么要哭？”她半蹲着身，不解地盯着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一位老妪。
她记得，泉然都纪律严明，每个人都很友善，即使是当初拦住她的大汉，对她的乞丐装扮也十分有礼，只是稍稍指责了几句。寒潭城应该也差不多吧？
“婆婆，有人偷了你的东西吗？”她猜测道。
老妪抬头看她，嘴唇干燥，脸上没有一颗泪珠，一声声哽咽从她枯瘦的喉咙传来，红肿的双眼差点就将整个瞳孔淹没，看不到里面的倒影。
“如今没有干净的水，我一个老太婆，实在没法活啊！”原来，自两个月前，城主发令，不可食用漓沙江的水。大家都靠后方清源山的一处山泉过活。可，可她一个老太婆，孤身一人，腿脚不利索，怎么抢得过那些身强体壮的人呢？
后来湛城主派兵把守泉水，虽然每十天会分一些水给他们，但那怎么够用？她不得已便到漓沙江偷偷取了些水回来，打算在黄泉路上做一个正常鬼。她实在忍受不了干渴的痛苦，便在死之前大哭一场，以祭奠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想到，死亡还没来，首先迎来了闻声而至的何祎依。
何祎依静静听她说完，看着一旁冒着黑气的水，若有所思。她将手放在桶上方，点点绿光从她指尖冒出进入到水中，漂浮的黑气被绿光围绕，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惊奇地看着这一变化，似有些不信，凝神看着清澈的水发呆。
“婆婆！”她最终高兴地唤她，“这水可以喝哦！不会死人的。”说完，她便从桶中用勺子掬起一捧水饮下，河水甘甜，带着雪的气息，萦绕在唇齿间。
老妪大惊：“姑娘，万万不可！”
何祎依笑着看她，对她甜甜一笑后，在原地转了个圈：“婆婆看，我没事！”
说完，她拿起瓢，舀了一瓢到她面前：“很甘甜的，婆婆也试试！”
老妪要信不信，最终把心一横，大大喝了一口，甘甜的水滋润着她的唇和灵魂，一滴滴从她嘴里流下来，沾湿她的衣角。
“婆婆，怎样，好喝吗？”她笑着问她，杏仁眼眯成一道缝。
“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喝过水了！”她又舀了一勺，“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见她要走，老妪伸手抓住她。红肿的眼睛半眯着，闪现出一丝光芒。
何祎依凝视着她，而后伸手轻贴在她眼上，放下手时，那高翘的红肿已经消失。老妪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抬手摸眼睛，兴奋道：“仙女，仙女啊！”
何祎依笑道：“婆婆，我不是仙女，我叫何祎依，你叫我祎依吧！”
老妪伸手拉住她，不让她离开：“仙女，你留在我老婆子这可好？”
何祎依摇头：“婆婆，我的朋友在城主府等我呢！我得回去。”
老妪低声道：“原来是城主府的仙女，怪不得心地如此善良。”
何祎依觉得好笑，又想起自己迷路的事，低头问：“婆婆，你知道城主府在哪里吗？我与我的朋友道一声，便回来陪你，可好？”
老妪脸上大放光彩，连连点头：“好，老婆子陪你去。你今日喝了我从漓沙江带回来的水，万一出事，老婆子心中过意不去啊！”她死倒没什么，但拉着这么漂亮善良的仙女垫背，她实在于心不忍。说不定可以求求湛城主，让她救救这个可爱的少女。
何祎依显然不知道老妪会在瞬间想这么多，她开心地牵着她的手，随她到城主府去。此刻，夕阳西下，淡淡的光辉照射在两人身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不知为何，何祎依一瞬间想到了何虎啸，那个光头的宽脸猎人，那个有着纯真灵魂的人，用一双粗糙的手将她带到这美丽的人间。
*
“欧阳少爷，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欧阳少爷，救救我们啊！”
“……”
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低低哭泣，有人在大喊大叫，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刺耳膜，直上云霄。
何祎依在老妪的陪同下，远远地便被人群挡在城主府外。一片片人相互扶持，跪倒在府外。何祎依认真地打量他们，这些人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大部分都匍匐在地上，想来是多日缺水的缘故。
何祎依心中难受，跃过人群，看到城主府前挺拔地站立着的两道人影——慕容昱泽和欧阳烨霖。守卫站在他们两侧，神色悲戚。他们则负手站在府前，神色无奈。
“湛城主。”欧阳烨霖对身后的人道，“清源山可还有水？”
身后的人绝望地摇头：“五天前便已枯竭。为了防止民乱，才没有公布。”
欧阳烨霖紧闭双眼，一颗心被人用手提得高高的，浑身酸疼。
“凿井之事办得如何？”他继续问。
“只有城外的一些小村庄有地下水，可……”她也很无奈，总不能断绝这些村庄的水源吧！
“慕容！”一声大叫，声音清脆，在低低的哭泣声中尤为响亮刺耳。何祎依脚一踏，便跃过层层人群，站在他们身侧，“我或许有办法暂缓缺水问题！”
她的声音十分响亮，用上了几分灵气，飘荡在每个人的耳里。人群喧哗，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绝望与希望相互交织，有人在高高呐喊。
欧阳烨霖一脸不可思议，忙道：“祎依姑娘，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她转头看他，神色坚定：“欧阳大哥，我没有开玩笑。你赶紧派人到漓沙江取够城中人食用一顿的水来。”
欧阳烨霖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湛沛然立马带手下拿着十几个大桶前去取水。
慕容昱泽看着她道：“祎依，漓沙江的水里可是有煞气的啊！”
她盈盈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手势，悄悄对他说：“你让他们回去拿盛水的器皿。”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若真能解决缺水问题，即使是一天，也能让他们喘口气。慕容昱泽给欧阳烨霖做了个手势，沉重而具有威严的声音在上空响起。
“大家都回家拿取水的器皿，每人一茶壶，不可多拿！”人群轰动，密集的人群向四周散去，不一会便只剩下远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最后的夕阳中，白发苍苍，弯腰驼背。
何祎依上前搀扶着她的手：“婆婆！”
老妪跪倒在她面前，口里直道：“仙女啊！仙女！”
何祎依吓得不轻，一个劲扶起她，急声道：“婆婆，我不是仙女，我叫何祎依。你快起来！”
欧阳烨霖和慕容昱泽此刻已走到她们身边，一人扶一个，将这对急着要下跪的人拉起来。
“祎依，你难道能……”慕容昱泽不敢把话说下去。他自嘲一番，这世界上，除了灵女，还有谁能净化煞气呢？正因为水娴泷被姬半云掳走，事情才会变得这么糟糕。
何祎依胸有成竹，对他眨眨眼：“慕容，相信我！也许不能解决问题，但一天的水应该还是可以的。”大家再节约一点，应该能撑几天。
欧阳烨霖派了两个士兵将老妪护送回去，何祎依松了口气，神色坦然地看着他们。
不一会，湛沛然便带着人回来，十几个大木桶中装满了江水，在场只要功力高强的人都能看到其中浮动的煞气，在水中摇晃。
何祎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两手伸展，十根白皙的手指上冒着一簇簇绿色的灵气，她两手分别放在两个水桶的上方，绿气流动，浸入水中，与煞气纠缠在一起，不一会，煞气消失，水变得清澈透明。她身形飘动，如法炮制，不一会，十几个大木桶中的水都变得格外清澈，倒映着暗淡的天空和昏黄的火把。
四周，湛沛然早已命令人将火把点燃，黄色的火焰将城主府外照得灯火通明。前来取水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在士兵的主持下，有序地上前取水。
一旁的慕容昱泽和欧阳烨霖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形飘动的绿影，两人对视良久，又跑到水桶边细细查看。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煞气，确实被净化了。
可，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