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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 第三十八章 怅惘恩仇终难解

这声音虽然不甚响亮,但场中几千人均听得清清楚楚,识得声音出自一名中年女子之口。但觉这句言语在音调间充满了无尽的冷酷,无尽的杀意,虽不难听,却令所有人心头都掠过一阵悚然的寒意,禁不住便要对她敬而远之!

那围攻陈永华的十余名武士为这声音所慑,竟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手上的招式亦随之缓了一缓。蓦地眼前一花,一道红衣人影如从天而降一般,自众人身畔掠过,直落到陈永华面前。

火光映照之下,人人看得清楚:来者是一名身着红罗衣裙的中年美妇,柳眉入鬓,凤目含威,面罩严霜,白玉一般的素手中,掣着一柄澄若秋水的长剑。面容姿态冷艳到了极点,却也肃杀到了极点,令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意,仿佛是站在天界冰霜女神的面前一般!这中年美妇非是别个,正是与陈永华恩断义绝,反目成仇的龙绮君。

陈永华万万未曾料到,自己竟会与龙绮君在此情此景下重逢,一时间亦不知是喜是悲,颤声道:“绮君,平西王府武士绝非易与,周遭尚有这许多铁甲军马环伺,切要小心……”

龙绮君冷笑道:“陈近南,你不必假惺惺地对我强充好人。平西王府武士军马虽多,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批酒囊饭袋,又如何奈何得我手中之剑?真正应担心的却是你自己,我千里远行,来此陋乡,所为何来?总不致是为了游山玩水罢!”

陈永华叹道:“绮君,我知你恨我极深,这许多年来必欲杀我而后快,此番来昆明也定是为了取我性命。今日我误中奸计,为人所制,命悬敌手,与其被奸贼所擒,受尽折辱而死,不如索性死在你的手上。然而……”

龙绮君截口道:“很好,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既是如此,无须多言,速速趁着未被我一剑斩断脖颈前,为自己念几句往生咒罢!”言罢,将长剑缓缓举起,悬于陈永华头颈上方,剑身微颤,声若龙吟,显见已蕴足了真力,正蓄势待发,直欲一剑劈下陈永华的头颅!

忽听一人喝道:“制住这妇人,不许她伤了陈永华!将她与陈永华一并擒住,送入府中,由父王处置……”这声音正是远处坐阵的吴应熊所发。此番率众擒拿陈永华之事,原是吴三桂本人一手策划,部署全局,之所以遣吴应熊来此施行,不过是欲令这位草包世子籍此在部属前显能立威,打好这一场必胜之战,压服众人。然纵使他千算万算,亦未能料到大功即将告成之时,竟遇上了龙绮君这只要杀人,不肯救人的女煞星。总算他在授计时曾着重叮嘱过吴应熊,无论有何等变故枝节,亦务须将陈永华生擒回府,是以吴应熊见陈永华势危,便疾疾传令众武士拦阻龙绮君出手。至于将龙绮君一并擒下之言,却是他见龙绮君虽年岁已长,仍美艳异常,心生邪念,临时定下的主意。

众武士本已为龙绮君鬼魅般的身法,逼人的杀意骇得呆在原地,此际骤闻吴应熊出令,虽有惧意,但势如骑虎,不得不发,遂各自大声呼叱,刀剑齐施,向龙绮君抢攻过去。

龙绮君剑在半空,正欲聚力斫下,一举诛杀陈永华,众武士已围攻而至。倘若不作抵御,长剑仍照原式而发,虽可杀得陈永华,自家身上亦须添上四五个透明窟窿。她武功绝顶,一见势头不妙,立时反手一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将长剑转向,舞出了一道银虹,将全身上下护得风雨不透。

“铮铮铮铮”数声,金铁交鸣,宛如繁管疾奏,众武士手中兵刃尽为龙绮君这一剑荡开,更有几名功力较弱者被她震得手腕、虎口发麻,不由愈增了几分畏怯之意。然吴应熊既有令在前,又势必不能弃战而遁,因此只有硬着头皮,挺刃复上。

龙绮君秀眉倒竖,叱道:“鼠辈既欲找死,今日我便索性便成全了你们!”长剑一展,锋芒大盛,化出千万道寒光,向众武士激射过去,出手当真是锋锐到了极处,凌厉到了极处!

星月剑法至刚至利,至险至狠,更由龙绮君的深厚功力运使出来,端地势若飞光冷电,巨瀑狂澜,一泻千里,滔滔不绝,便是武功高绝如陈永华亦未必肯轻易直撄其锋,众武士的功力较陈永华远远不及,却又如何抵挡?眼见龙绮君剑光到处,如汤泼雪,所向披靡,几乎每出一剑,便有一人血溅当场。更有二三名武功稍弱的武士被星月剑法伤得肢断颅裂,倒在地上惨嚎不已!

吴应熊见龙绮君手段如此厉害,亦不禁暗自惊惧,疾呼道:“你们都是泥像木人么?还不快快上前出手援助,莫非要待这妇人将他们杀光杀尽,再来向你们动手不成?”这句言语却是向在外围掠阵的十余名武士说的。

那十余名武士先时一直在远处观战,见得龙绮君剑势如此凌厉狠辣,亦感大为震恐。但闻吴应熊喝令催促,当下亦不敢有违,惟有相互对视一眼,各掣兵刃,杀入战团。

此番吴应熊率来的武士,原是平西王府内的好手,论武功虽较陈永华、龙绮君等人相去甚远,但二十余人联手围攻,互为守御,此起彼落,威力无形中便增加了许多,一轮疾攻之下,竟然抢得上风。

龙绮君孤身单剑,为众武士困在当中,但觉自敌方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星月剑法中的许多凌厉杀手渐渐施展不出。心下好生焦躁,却也只得收敛剑势,紧紧护住自身,一时间再无暇进取攻敌,惟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星月剑法锋锐无比,长于攻敌,然用于守御却嫌有些不够严密,易露出空隙,为敌所趁。龙绮君浸淫星月剑法四十余年,功力极深,故此运剑防守尚自游刃有余,不致为敌攻入,但若要以一人之力克制这二十余名平西王府武士,扳回战局,却是大大不易了。

吴应熊见己方稳占优势,心头登时一宽,又纵声笑道:“兀那妇人,你既敌不过我平西王府武士,不若索性就此弃剑投降,俯首就擒,与陈永华同入王府作客罢了!倘若一意负隅顽抗,我这些武士可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稍有不慎,伤了你这等美人,岂不可惜?”危机一过,言语间立时又转轻佻。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娇媚的少女声音叱道:“你这狗贼口中不干不净,侮辱我娘,看我先割了你的肮脏舌头!”

随着这声清叱,一道青衣人影如掠波飞燕般穿窗而出,直射向大言炎炎的吴应熊,身形姿态均美妙到了极处,却似满含着愤怒与杀意,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

这现身突袭吴应熊的青衣少女非是别个,正是龙星儿。方才龙绮君自店房中跃至院心,追杀陈永华前,曾严令她不得露面出手,故此她虽眼见龙绮君为众敌围攻,落于下风,却迟迟未肯相助。此际听得吴应熊言语无礼,以她的火爆脾性,自是按捺不住,故此出言回骂,掠出店房,径取吴应熊。

然龙星儿轻功虽妙,却因内力修为有限,尚未能达到龙绮君般来去无踪的炉火纯青之境,更兼她施展身法前出声斥责吴应熊,这便使得一众武士察觉了她的所在,预先有了防范。她人尚在半空,当即便有四五种暗器齐齐向她身上招呼过去,端地是疾如流星,密如骤雨,令人防不胜防!

龙星儿全身凌空,无从腾挪闪躲,却也不甚慌张,掌中剑势一展,化作千百道银芒,向袭来的暗器刺斩过去。“铮铮铮铮”数声大小不一的响动过去,飞镖、袖箭、梅花针、铁莲子等几十枚暗器纷纷坠地,散落在方圆三尺的青砖地面之上。

龙星儿出剑击落暗器,分了心神,体内真气不继,无力再行纵掠,身形一沉,自空中直堕下来,正落入龙绮君与众武士的战团之内。她武功精妙,反应迅捷,虽在众敌环伺之下,却丝毫未曾慌乱,反手一式“眉目初升”,长剑斜斜挥出,在一名武士肩上划了一道尺余长的伤口。

龙绮君力抗众敌,正感有些吃紧,骤见龙星儿现身相助,却也未恼她不遵己命,擅自出手,反觉有些宽慰,当即呼道:“星儿,杀到娘身边来,与娘并肩联剑,诛尽这些为虎作伥的鼠辈!”

龙星儿应了一声,仗剑举步,与龙绮君一同施展星月剑法中的凌厉杀手,向众武士疾攻过去。她母女功力高低有别,剑法招式却是一般无二,两柄长剑此起彼落,攻势大盛,众武士人数虽多,却也无法正面阻挡。仅仅十余个回合,她母女二人便已会合到一处,双剑错落,如风飏飞雪,电光入海,威势大增,直逼得众武士一步步退了开去,合围的圈子越扩越大,招式也渐渐守多攻少,竟又被她母女联手,扳回上风。

众人在前庭中高呼酣斗,白刃相搏,不时便有武士为龙绮君母女掌中长剑所伤,血溅当场,负痛倒下,场面惨烈之极!

忽闻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啸声大作,顷刻间便有四十余名武士冲入客栈,赶来增援。为首一人向吴应熊呼道:“王爷见世子久去不归,知世子定是遇上了棘手变故,故遣我等火速前来,听候世子号令!”

吴应熊因见麾下武士不敌龙绮君母女,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此际见这一支生力援军从天而降,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叫道:“速速上前围攻这二名女子,生擒一人,赏金百两,格杀一人,赏金五十!”

来援的四十余名武士齐齐应得一声,各掣兵刃,杀入战团。吴三桂平日御下既严,此时又有重赏在前,众人自是人人恐后,个个争先,均欲将龙绮君母女或擒或杀,以换赏金。

龙绮君见到这批武士的身形姿态,便知其武功较第一批武士虽有不及,却也绝非易与,更兼在人数上较前一批武士多了一倍,倘若被他们合兵围攻,只恐当真难以抵御。思及此处,心念立决,喝道:“星儿,不必再与这些走狗鼠辈纠缠,仗剑突围,随我速离这是非之地!”话音未落,剑锋忽转,如白虹飞电般向陈永华咽喉疾刺过去,竟欲在离去前先行将陈永华置于死地!

这一剑突如其来,毫无先兆,迅捷到了极处,凌厉更是到了极处,纵使陈永华功力未失,行动如常,要应付化解这一剑也必大大不易,何况还是在这等毫无抵挡之力的情形之下?眼见白刃已至颈前,却无计闪避挡拒,心中登时不由一阵绝望。但转念想到自己与龙绮君本为恩爱夫妻,却因唐鲁相争,各为其主,以致决裂反目,家破人散,凄苦半生,忽觉人生在世,已无半点乐趣,如今死在龙绮君剑下,不仅可免去受吴三桂的折磨凌辱,更将二十年来的是非恩怨一并了断,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思及此处,心念顿释,竟感到出奇的平静与安乐,面上也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龙绮君运剑疾刺,本拟在陈永华咽喉上穿个透明窟窿,然此时骤见陈永华面上宁静满足的笑意,亦不禁微感惊诧,原本刚硬的心肠竟就此软了几分,霎时间,二十年前与陈永华神仙眷侣,双宿双飞,仗剑江湖的种种绮丽情事,闪电般在心头掠过,手上剑势亦随之缓了下来。然心绪一转,又思起他背鲁投唐,效力郑氏,与己反目为敌的往事,胸中复被仇恨填满,杀意大盛,长剑一紧,继续向陈永华咽喉疾刺。剑势之急劲狠辣更胜先时,显见此番心意已决,再不容情!

龙绮君的长剑距陈永华咽喉已不足半寸,忽风声大作, 一人不知自何方斜掠而至,鹰隼般落在陈永华身侧,低叱一声,一掌横劈而出,正斩在龙绮君剑面无锋之处。

龙绮君本拟这一剑必将陈永华刺杀当场,未料竟有人自中途杀出,以肉掌硬挡自己手中青锋,救援陈永华。但觉一股至刚至强的掌力自剑上传来,饶是自己功力深厚,骤然受力,亦有些手腕酸麻,不及相抗,几乎拿捏不稳长剑。那凌厉无畴的剑势因了这一掌之力,也就此转了方向,斜斜在陈永华颈侧擦过,险些伤到他的肌肤。

龙绮君平素自负剑术绝高,世间罕有人能抵敌,不意来者竟能以一掌之力,破去她势在必得的杀手绝技。虽其时全力攻击陈永华,侧方力量略显薄弱,以致为其所趁,然此人功力毕竟非同小可。

非但龙绮君,便是陈永华本人,此时亦是惊诧莫名,不知是何方高手现身相救。他体内逍遥软筋散药力发作,四肢无力,头颈也难以转动,惟有勉强转过眼光,向来者望去。

一瞥之下,陈永华不由又惊又怒。原来,那人身材魁伟,仪表轩昂,亦正自向自己灼灼凝视。周遭的火光映在这人脸上,将他的面容显示得格外分明:此人正是自己的旧相识,御前统领天雷手宗瑾!

陈永华昔日在伏牛山平安客栈中曾欲置宗瑾于死地,后虽经郑雪竹出面讲情,终于放宗瑾走路,却也立下“再次相见,定杀不赦”的言语,只道经了这一番交手,宗瑾对自己必是又恨又怕,未料他竟在这等生死攸关之际,出手相救自己,却不知他心中究竟有何打算。一时间种种猜测齐地涌上心头,禁不住“啊”地一声,低呼了出来。

此时龙绮君亦已看清宗瑾形容。她与宗瑾却是初次相见,互不认识,但见过了他掌上功力,亦知他绝非寻常武人,却猜不出他是何等来路。遂向旁侧的龙星儿问道:“星儿,你可识得此人的身份来历么?”

方才宗瑾骤然现身,抢入战团,自龙绮君剑下救出陈永华,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着实太快太奇,众武士一时间均被惊得怔住,竟无人再向龙绮君母女出手。龙星儿借此喘息之机,方得以回答龙绮君的问话,道:“他便是清廷御前统领,天雷手宗瑾……”

龙绮君闻得龙星儿的答复,登时胸中怒火更炽,转头向陈永华喝道:“陈近南,你口口声声以大明忠臣,抗清义士自居,暗地里却与鞑子勾结一处,狼狈为奸,当真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衣冠禽兽的真小人!今日事情败露,你却羞也不羞?”

陈永华被龙绮君劈头盖脸一通辱骂,禁不住无地自容,愈加着恼,对宗瑾的出手相救非但丝毫未觉感激,反而极为愤恨,叱道:“老夫今日误中奸计,身陷重围,命悬人手,原是运数使然,当受此劫,即便死于此地亦心甘情愿,又何必你这鹰爪子来假惺惺地出手相救,沽恩示惠?”

宗瑾闻得陈永华的斥责言语,竟丝毫不动声色,连脚步指尖都未曾移得半分,只淡淡地道:“陈军师既是台湾重臣,便为朝廷劲敌,宗某身受皇恩,必当忠君之事,自是与陈军师势不两立,互为水火。他日朝廷若与台湾交战,疆场之上,宗某自不会对陈军师手下留情,定要施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务取陈军师性命,为朝廷消灭大敌。然陈军师一代英雄,可以战死沙场,可以血溅江湖,却绝不可以死在无耻奸贼、卑鄙小人的暗算之下,更不可以在毫无抵抗之力时,被人如猪羊一般横加诛戮!”他这番话的音调虽不甚高,却义正辞严,不怒自威,令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好”!

陈永华与龙绮君深恨宗瑾,听得他这等言语,虽为之气结,一时却也寻不出合适的理由与他争论。两人四道充满敌视的目光灼灼投射在宗瑾身上,恨不得立时出手将他撕成千万碎片。

忽听吴应熊喝道:“大家并肩齐上,休管他是台湾逆贼,鲁王乱党,还是满人皇帝派来的密探,一个不留,统统擒下!活的拿不住,死的也成!”

众武士其时已对陈永华、龙绮君等人形成合围之势,闻得吴应熊号令,登时各掣兵刃,蜂拥而上。霎时间刀剑齐施,向陈永华等身上接连下了二十余记杀手!

龙绮君母女星月剑法展开,剑光霍霍,与众武士以攻对攻,斗得难分难解;宗瑾守在陈永华身侧,因恐陈永华为敌所伤,故足下不敢随意移动,惟有凝神提气,潜运内息,以沉雄厚重的掌力与众武士对抗。他内功修为既深,此刻蕴于掌上一式接一式地发出,当真如同巨浪侵岩,泰山压顶,掌势未到,党风已迫得功力较浅的敌人呼吸困难,惟有忙不迭地收敛攻势,侧身走避,以免被掌力正面波及。如此一来,任是何等精妙毒辣的杀手,亦无法攻至他身前,自是奈他不得了。

忽听一人大呼道:“吴应熊小儿,吴三桂这老贼无故囚禁、私刑折磨我爹爹与我妹妹,我武功低微,无力救他们脱困,今日索性在此拼出性命不要,向你讨还,也好教你尝尝父债子还的滋味!”这呼声甚是响亮,震得院中众人耳膜不由均微微一鸣,但觉此人性情定是粗卤赣直之至,却又对吴三桂父子怀着极大的愤怒,极大的仇恨。

随着这阵高呼,“砰”地一声大响,一间店房的长窗被人自内踢开,脱出窗框飞了出去。一名粗壮少年手持单刀,从窗洞中跃出,如疯人一般直冲入战团,向众武士猛攻过去。

龙星儿与宗瑾均识得这少年便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之子崔泱泱,亦知他武功平平,即便是与平西王府武士一对一地厮杀,亦难有胜算,此时这般不要命地打进众武士的包围圈内,实是凶险之至。遂不约而同地向外围出手猛攻,欲将崔泱泱接应到自己身边。

龙星儿的星月剑法凌厉狠辣,宗瑾的金刚掌力雄浑深厚,二人同时展开攻势,众武士确是难以正面相抗,只得纷纷退让,一时间竟自闪开了一条道路。崔泱泱借机猛斫几刀,逼开身畔与之缠斗的两名武士,奔入了圈子中央。

龙星儿与崔泱泱之妹崔秀秀原是好友,同崔泱泱亦颇为相熟,见他摆脱敌人纠缠,奔至近前,心头一喜,疾疾扬声呼道:“崔大哥……”

崔泱泱闻得龙星儿出声招呼,转头应了一声,足下却两个箭步,直跃至宗瑾身前,嘶声道:“宗统领,事已至此,我左右是不打算生离此地了,不若就舍出性命,与这班奸贼拼了罢!爹爹与秀秀既已落到老贼手中,我又何必吝惜自家性命?只是大丈夫死便死了,却须得拉几条走狗陪葬……”

宗瑾见他双目通红,状若疯狂,又说出这许多绝望言语,不禁心头一沉,眉头微皱,道:“崔兄弟,你冷静些,眼前敌人虽强,然只须我们这许多人齐心合力,定可搏出一条生路……”口中说话,手上犹自不停,左劈右斫,聚力发出,将身畔两名武士击倒。

言犹未了,忽闻一人叱道:“谁肯与你这鹰爪子齐心合力?倘若我功力未失,第一个便要一剑刺死你,现下老夫就是被眼前这些走狗乱刀分尸,也绝不会与你联手逃生,同流合污!你若知趣,便速速闪开,自行自路,否则我即使今日侥幸不死,也绝不会对你这鹰爪子感恩戴德,他日相见,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崔泱泱与宗瑾并肩为战,仗着宗瑾掌势掩护,单刀狂舞,居然也能攻出几招,支持一阵。闻得这番辱骂之言,不由心头一愕,回头看时,却见那跌坐地上,无力行动的陈永华须发皆张,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正自怒叱不止,禁不住大为不满,大声向陈永华喝道:“你这老儿如何这般无理?宗统领一片好心,舍命救你,你却为何定要恶言相向?”

陈永华身为台湾三重臣之一,出道已有三十余年,自不会与崔泱泱这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当即“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宗瑾低声道:“崔兄弟,此人乃是郑公子的部属,看在郑公子分上,不必与他太过计较……”

宗瑾语音虽低,然陈永华与他相距既近,对他的言语自是听得清清楚楚,闻得他言中之意,竟似将自己当作了不明事理,反需崔泱泱包涵之人,不由哭笑不得。

龙绮君携龙星儿在十余步外联剑拒敌,剑势如虹,已伤了五六人。闻得陈永华等人的言语,心下好生鄙夷,冷笑道:“陈近南,你不必与这鹰爪子一唱一和地假撇清,倘若你们不是勾连一气,他又为何要冒险救护于你?”

龙星儿傍在龙绮君身边挥剑力战,见他四人如此缠夹不清,禁不住又是焦躁,又是好笑。欲待出言分解,却不知当如何去讲,惟有一言不发,催动剑势,闷声哑斗。

众人分成两处各自为战,同六十余名平西王府武士相拒,一时间直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龙绮君母女与宗瑾均是当世高手,剑掌齐施,众武士中无人能独力相抗,往往被逼得支将见绌,手忙脚乱;崔泱泱武功虽不甚高,然借了身畔宗瑾之力,亦有余暇自保;反是陈永华功力全失,毫无抵抗能力,全赖宗瑾掌势展开,笼罩住他身周方圆五尺之处,将敌人的杀手一一阻挡化解,方得以毫发无伤。

其时平西王府武士人数虽较先前多了将近两倍,然第二批武士无论是武功还是临敌应变之能,都较第一批武士差了一筹,以众凌寡,仍未能占得半点便宜。酣斗良久,犹是难分难解,更有人不时躲闪稍迟,为龙绮君等人的剑锋掌力所伤,退出战局。而龙星儿背心亦吃了一拳一掌,虽经运功卸去了大半力道,犹感剧痛不已,出手的杀伤力亦自较前减弱了几分。

正自彼来此往,相持不下,忽闻吴应熊遥遥喝道:“大家速速退下,不得恋战!”

双方剧斗正酣,陡闻吴应熊发此号令,不由均感诧异,齐齐向吴应熊出声处望去。却见吴应熊不知何时已退入铁甲军马阵中,策马立在一排圆盾之后,遥观战局。

平西王府武士号令严明,训练有素,闻得吴应熊之言,立时纷纷收势退出战团,挟起受伤倒地的同伴,疾奔入铁甲军马队伍,顷刻间便如落潮般走得干干净净。

龙绮君母女双剑齐出,乘势追击,剑光闪处,却也伤了三五名武士。然众武士一行入铁甲军马之中,众军兵即刻上前结成阵势,将她们阻挡在外。戈矛如林,盾牌如云,联成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她母女虽欲继续追杀,一时间却哪里攻得进去?

陈永华跌坐当地,功力全失,动转不得,然头脑却丝毫未曾糊涂。他身为台湾军师,一生多历战阵,对种种行军临敌的策略自是了如指掌,反应敏锐,远胜他人。此际见铁甲军马列成这等阵势,立感不妙,疾呼道:“绮君,星儿,不可贪功直进,当心敌人……”

话犹未了,忽听吴应熊喝道:“弓箭伺候,不必手软!拿不到活口,死的也是一样!”

众铁甲军马中约有半数是弓箭手,此时早已张弓搭矢,严阵以待多时,吴应熊军令既出,众人自是不肯迟延,疾疾将箭矢向陈永华等人攒射过去。第一轮弓箭手射罢立时退后,由第二轮弓箭手上前补足,在同伴长枪盾牌掩护下继续发矢,一进一退皆行动如风,毫无停顿凝滞,因此射向众人的箭雨亦不曾有片刻稀疏。

龙绮君母女距铁甲军马阵势极近,箭矢射来,原本首当其冲,然方才陈永华出声提醒,令她二人预先有了防范,见敌人发矢劲射,遂疾疾换招收势,将长剑化成一道屏障,紧紧护住浑身上下,将射至身畔的箭矢击偏击落,却也毫发无伤。

崔泱泱单刀狂舞,上遮下拦,拼力抵挡。他武功平平,要同时应付这许多自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着实吃力,一时间顾此失彼,狼狈不堪,口中却兀自怒骂不休。

宗瑾挡在陈永华身前,潜运真力,双掌横劈直击,将射向自己与陈永华之箭一一扫落。他手中虽无兵刃,然一双肉掌的威力却丝毫不逊于龙绮君母女的长剑,掌势到处,箭矢纷纷被劈断劈裂,滚入尘埃。

吴应熊与父同谋起兵造反,眼下正是山雨欲来的关键时分,自是对朝廷遣来的人最为忌惮,第一要取的乃是宗瑾性命,对陈永华、龙绮君等人的死活一时反有些无暇顾及了。但见得宗瑾以一双空手与己方的飞矢相抗,犹自不落下风,不觉又惊又怒,叫道:“大家合力射这清廷走狗!先将他当场格毙,再对付陈永华与这对大小泼妇!”

众弓箭手得了吴应熊号令,登时便有一大半人将弓矢转向,纷纷向宗瑾攒射过去,连带着他身边的陈永华、崔泱泱也同受这如蝗箭雨波及。他二人一功力全失,一武功寻常,要凭自身抵挡如此密集的乱箭,实是万万不能,一时间情势凶险无比!

宗瑾见敌人的攻击主力转向自己,不由亦暗暗心惊。倒吸了一口凉气,情知单靠自己一人的掌力,实难在这等攻击下牢牢守住每一分空隙,卫护三人周全。心念一转,蓦地伸手抄住一支射来之箭,运起真力拨打挡拒周遭箭雨。他功力既深,手法又准,一时间箭矢却也奈何他不得。然方抵抗得片刻,方才走避入铁甲军马阵中的众武士亦已张弓搭箭,向他疾射,众武士既各怀高明武功,射出之箭自与寻常军士所射不同,既劲且准,分外难以应付。

宗瑾一手持箭,一手出掌与乱箭周旋,实已使尽了全力,方得以苦苦撑持,勉强守住阵脚。正激战间,忽隐隐约约闻得一阵奇香扑鼻而来,好似自身畔极近之处发出,初时尚疑心是错觉,然时刻愈久,香气愈浓,竟冲得额头微微生痛,心中不由暗呼不妙,低头一瞥,始发现足下堆积的数十枝断箭铁镞上,均泛着一阵淡淡的乌蓝颜色,连自己手中所持之箭亦是如此。他久历战阵,经验极丰,深知其中凶险,当即呼道:“箭上淬毒,大家当心……”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啊”地一声惨呼。疾回头看时,却见崔泱泱左小臂已为一支利箭对穿而过,满面都是痛苦之色,右手单刀犹自狂舞不止,使出来却已渐渐不成章法。

宗瑾心头一凛,叫道:“崔兄弟,你的伤处感觉如何……”

崔泱泱本天性憨厚,然这许多时日来亲人连遭迫害,激发了他一股愤怒勇悍之意,虽小臂中箭,却也不去理会,只顾挥刀剧斗。此时闻得宗瑾出言相询,方怔了一怔,答道:“初时还有些疼痛,现下却是又麻又木,没了丝毫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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