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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第三章 数点梅花亡国恨

自陈思昭入庄后,众人的目光均集中在他和崔氏兄妹的比斗上,那大言炎炎的白衣书生反倒已无人注意,借此机会大摇大摆地循旁侧小门离庄而去,在场之人竟无一阻拦。

却有一人眼光始终未离白衣书生左右,见他离去,那人竟也在后悄悄尾随而去,青枫庄内数百好手,却未曾发觉他们。

这人便是龙星儿。她自前次败于陈思昭手下后,对那白衣书生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见到,焉能轻易放过?她决心随白衣书生到他的住处,将他的秘密探究明白,再对他前次弃已而遁之事施以惩戒。

此时,夕阳最后一丝余辉也已沉入地下,天地之间一片昏暗,远方的山野树木,均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在如此天色中追踪一个人,本非易事,但是书生身着白衣,在夜间反而成了醒目之物,因此龙星儿虽在十余丈外跟踪,却也不至于迷失。

龙星儿本拟白衣书生定是寻路赶在天黑前回城,哪知跟了一程后,却越来越觉不对。原来白衣书生所行的方向,并非是向着扬州城内,而是城外的梅花岭!

梅花岭乃是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衣冠所葬之处。当年清军渡江夺取江南,诸镇皆望风而降,惟有史可法固守扬州孤城,誓死不降,决意与城池共存亡。清军兵临城下,史可法率众抵抗十日,杀敌无数,却终因势单力薄,被清军踏着死尸爬上城头,攻陷扬州。

清军入城后,因痛恨扬州城令其损兵折将,竟在城内大杀百姓,连杀十日,将好端端一片歌舞锦绣之地化为尸山血海。而史可法城破被俘后,坚拒清人高官厚禄劝降,一心求死,终被杀害。

史可法死后,家人来扬州为他收尸,却因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已无法自全城八十万尸体中辨认出史可法的遗体,只得将他生前用过的袍笏葬在梅花岭上。而清人敬其忠义,亦不曾将墓毁去,因此多有前明遗老与反清志士来此凭吊。"数点梅花亡国恨,二分明月故臣心"便是后人为梅花岭所题之句。

龙星儿对史可法之事自是深知,此刻见白衣书生夜走梅花岭,心中对他的厌憎之情不由得消了几分,暗思道:"这书生古里古怪,呆里呆气,却有如此忠义之心,当真难得……”而转念忽又想道:"不然,他未必便是要去梅花岭,即使确是去梅花岭,也未必便如我方才所想的一般……"不知怎地,心中却忽然十分希望他能去梅花岭衣冠墓前凭吊一番。

白衣书生独行于山间小径之上,脚步却似较行惯山路的樵子猎户更为轻捷几分。龙星儿随着他一刻不停地前行,时间久了,足底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一轮满月自天际升起,似水月光映在白衣书生背影上,更显他高洁出尘之态。龙星儿在他身后凝神遥望许久,忽感到面上一阵发热,忙移开了目光,又想到此时满月在天,欲追踪白衣书生固是较前容易得多,但被他发现的可能也比方才大得多,忙屏气掩踪,愈加谨慎。

山路回转,月影如霜。龙星儿缀在白衣书生身后又行了一程,梅花岭已近在咫尺,史可法衣冠墓亦清晰可见。

白衣书生行至墓前,怔怔地立了片刻,忽伏到墓碑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在夜半无人的寂寂空山中听到,却是格外清晰,令人闻之愈感悲切。

龙星儿隐在不远处一片梅林中,此时梅花花时早过,惟有满树青青梅子缀于茂叶之间,愈显幽寂苍凉。龙星儿思起史可法故事,身当此情此景,忍不住便想与白衣书生同声一哭!

正难过间,忽听白衣书生哭声骤止,继而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原来是白衣书生自袖中掣出了一管玉箫吹奏。那箫为一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莹澈温润,鸣声清越。白衣书生手按玉箫,缓缓而吹,他修长雪白的十根手指却似同玉箫融成了一体。箫声袅袅荡荡回响于空山之间,曲调间竟似蕴含着无限的悲凉,倾耳细听时,在悲凉当中,却又隐隐藏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豪壮之气。

龙星儿略通音律,听到此处不由一惊:"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却又如何吹得出这等曲调?"欲待细品时,箫声陡地向上一拔,宛若阴云密布的天空蓦然亮起了一道闪电,使人在惊悸之余遥想到惊雷骤雨来临,洗尽天地郁闷的未来。

白衣书生的箫曲到此为止,又见他将玉箫收回袖内,缓缓吟道:"迢遥试一临,虏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这首唐律却正合史阁部之事,只可惜江山已易主多年,今人又有几个能识史阁部之忠烈呢?"说到此处,忽双眉一轩,朗声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近江南木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你既一路随我到得此处,又隐在林中听了这许久,此刻也该出来见我了罢?"

龙星儿以为自己行踪隐秘,不想还是被白衣书生窥破了行藏,当下只得从梅林中行出,与白衣书生打了个照面。

白衣书生骤见龙星儿,忽手按胸腹,弯下腰放声大笑起来。他面上泪痕未干,此刻竟然如此大笑,模样确是颇为怪异。

龙星儿经他这番大笑,心中反觉糊涂起来,奇道:"你方才刚刚哭过,此刻为何又笑得这般开心?"

白衣书生伸袖拭去颊上泪水,道:"你去寻一处有水的所在,照见你自己的样子,便知我为何发笑了。"

龙星儿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心中暗惊,忙自怀中掏出随身妆镜自照。月光之下,瞥见自己的镜中影像,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方才白衣书生抚碑痛哭之时,引动了她心底的悲恸之意,不自觉地便随着流下泪来,而她自梅林中行出时,梅树枝叶上的灰尘拂到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恰恰成了两道泥痕,模样颇为古怪。

龙星儿思起自己这等形容被一个陌生男子看见,确是极为尴尬,忙取出手帕将脸上擦抹干净,一时却顾不得再向他发问。

那白衣书生却一直在笑吟吟地盯着她看,待得她收起手帕,方问道:"你为何要一路跟我到此处来?"

此言一出,不觉又引动龙星儿多日来的一股怒气,复思起这白衣书生的种种可厌之处,当即顿足道:"你先不必问我,我却要问你,你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白衣书生仰天长笑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龙星儿皱眉道:"你在同我装疯卖傻么?此处荒山野岭,夜半无人,若是惹恼了我,绝不会有你的好处,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白衣书生道:"我说的确是实情。我是什么人?从何而来?这两个问题若是改由我来问你,你便能回答么?"

龙星儿觉得他这言语颇为古怪,正欲出言驳斥,忽觉一片迷惘,暗思道:"不错,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两个问题,不觉竟有些痴了。

白衣书生忽道:"你是不是在问自己,你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还是我代你答了罢。你是星月剑客龙星儿,从青枫庄跟踪一个叫郑雪竹的人来到这梅花岭上。"

龙星儿经这一当头棒喝,仿佛是被从迷梦中惊醒,奇道:"你是说你叫郑雪竹?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号?"

郑雪竹双眼向天,懒懒地道:"方才青枫庄内人人都在议论星月剑客美貌如花,剑法精妙,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

龙星儿听他赞扬自己容貌武功,心中不由暗自一喜,随即板起面孔,冷冷地道:"你不必这般油腔滑调地故意讨我欢喜,你我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

郑雪竹笑道:"我从未向人借过银子,也从未将自己的银子借给过别人,却又有什么帐好算?龙姑娘莫不是缺钱零花,急得有些糊涂了?若所需不多,在下倒可借贷一些,只是要算些利息。"

龙星儿怒道:"你休得与我这般歪缠,我只问你,前次我为了你,同那紫衣书生无缘无故地恶斗一场,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你却抛下我独自逃走,还有没有半点良心?"愈骂心中愈是恼火,到得后来眼圈都已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郑雪竹道:"你方才说人你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可是你现在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一根头发都不缺,想来定是反败为胜,有惊无险了。"

龙星儿哼了一声,实不愿承认自己败在陈思昭手下之事,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郑雪竹续道:"龙姑娘果然武功高强,连全岛第一少年高手陈思昭都败在你的手中。陈思昭的折扇招式虽然精妙,但常常会在胸前'膻中穴'上露出破绽,敢问龙姑娘可是制住了他的'膻中穴'取胜的么?"

龙星儿听他的言语虽似赞捧,实则句句均含反讽之意,不禁羞恼交集,满面通红。怔了片刻,忽思起一事,诧道:"那紫衣书生是叫作陈思昭么?你既早已逃去,如何能将我们动手的经过看得这般清楚?嗳哟,不对!"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冲上前去,反手扣住了郑雪竹脉门,厉声喝道:"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龙星儿本以为郑雪竹既身负武功,遇袭必会躲闪,因此伏下了几招厉害后招,准备追击擒拿,未料郑雪竹却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竟丝毫没有避让,令她一击便告得手。

郑雪竹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尖叫道:"龙姑娘,你抓得我半边身子都又酸又痛,好难过,求你快放开我……"

龙星儿心念微动,指上又多送了几分力道,霎时间内力已在郑雪竹腕间"内关穴"上冲击了三次。"内关穴"是手厥阴心包经上的要穴,便是武功再平庸之人,"内关穴"受到外力时,体内真气也会自然而然地起来相抗。而龙星儿在郑雪竹"内关穴"上连施三次内力,竟丝毫未遇反震之力,好似他当真不会半点武功一般,这才相信他狼狈求饶的模样绝非伪装,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

郑雪竹自地上挣扎爬起,呻吟道:"龙姑娘,姑娘家的火气怎地便这般大,为何方才还在好好地说话,转眼间便伸手打人?"

龙星儿道:"你既不会武功,为何能将武功招式讲得这般清楚?弄得我反倒有些怀疑起来,跌你一跤却也是活该。"

郑雪竹道:"什么‘第一高手'、‘破绽',‘膻中穴'一类的言语,都是陈思昭追拿我时对我讲的。那****与你相斗之时,我也并未走远,而是躲在一片灌木之中,待到一个时辰后你离开树木时方才离去。"

龙星儿听他讲叙当日情景,虽明知他定是无恙,却也忍不住暗暗担心起来,道:"你明知他要拿你,为何还留在林中不走?"

郑雪竹道:"大凡人之想法,都是认为离危险处越远便越安全,孰不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陈思昭既认定我已远远遁去,自是只管去远处追踪,却未料到我还是在林中,后来我在林中多耽的一个时辰,便是为了龙姑娘了。龙姑娘因我的缘故,才败在陈思昭手下,我又焉能轻舍龙姑娘而去?当时我已想好,龙姑娘一刻不起身,我便一刻不走,倘若有坏人来趁机欺侮龙姑娘,我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和他拼了。幸而老天保佑,后来也未遇到什么危险。”

龙星儿未料到他竟会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不由一热,沉默了半晌忽道:"我却不知,你和陈思昭究竟有何过节?他这样高的武功,为何却要处心积虑地追拿一个文弱书生?"

郑雪竹笑道:"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事了,原不足为外人道的,龙姑娘便不必多问了。"

龙星儿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了一阵酸涩之感,暗道:"不错,我在你心中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却又何苦同你在此处徒增烦恼?"思及此处,再不看郑雪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行。

方行得几步,却听郑雪竹在身后叫道:"龙姑娘待往何处去?"

龙星儿冷笑道:"我自有去处,不劳外人挂心!"头也不回,脚下却愈加走得疾了。

郑雪竹口唇微动,似有话要说,却终是讪讪地住了口。

却说龙星儿心头气恼,再不顾身后郑雪竹,只管在山径中独自奔行,一直奔出了二三里之遥方始停步。无意间一抬头,却发觉天色昏暗了许多,已不似方才那遍地月光的皎洁明亮之状,竟是满天乌云聚合,显然要有一场大雨了。

龙星儿心中暗暗叫苦:"此处距青枫庄尚有二十里路程,一时半刻哪里赶得回去?荒山野岭之间,别说人家,便是破庙也无一个,待得落雨时,又往何处躲避?早知如此,却又何必去追这个书呆子?"

天上乌云越积越多,越积越浓,终于黑沉沉地压了下来,渐渐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空中也有了一种气闷之感,令龙星儿愈感烦躁。

又奔出了一里多路程,龙星儿忽见到前方一座小山山腰草木之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亭。见到这间小亭,龙星儿登时便觉心底一宽,仿佛顿时有了依靠一般。暗忖这小亭虽挡不得山风,却终是个遮雨的去处,自是远胜于在雨中奔波,忙加紧脚步,欲赶在大雨之前攀到亭中避雨。

这小山看起来并不高,但路径曲折,攀登却着实要费一番气力,龙星儿施展轻功,却也用了一柱香时分方攀至山腰。尚未立得脚稳,蓦地空中一亮,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继而霹雳大作,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

龙星儿忙加紧脚步,奔入小亭,这才勉强避过雨淋。喘息甫定,却见在雨夜微光之下,小亭中竟似已有了一个人!

龙星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欲定神细看,忽面前火光一闪,已多了一支蜡烛。烛光中看得分明,郑雪竹正凭着亭中石几独坐,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一身白衣尚未沾湿弄污半点,较方才犹似多了几分俊逸潇洒。

烛火摇曳中,龙星儿渐渐看清了周围情景:这小亭乃是以四根枯松树干为柱,茅草为顶,一扇磨盘支在亭中为几,磨盘边相对摆放着两只石墩,权当坐椅,郑雪竹便坐在其中一只石墩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目中却似带有几丝讥嘲之色。

龙星儿本不喜这粗陋的茅亭,更不愿与这带着一身诡秘气息的郑雪竹共处,但眼见亭外雨帘越来越密,若贸然出去,只怕行不出二十步,身上便会被淋透,因此踌躇未决,只顾在原地来回打转。

忽听身后郑雪竹曼声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龙星儿心中本就烦恼,听他这一番胡言乱语,更是不耐,道:"你若想冻死,这便去外边淋雨好了,不要在这里唠唠叨叨,惹人生厌。"

郑雪竹笑道:"龙姑娘,你这便不懂了。空山夜雨,剪烛孤亭,正是雅士隐者所希求之境。身当此处,思慕古人,吟咏前贤之句,你却为何偏要和死啊活啊的扯到一块?"

龙星儿哼了一声道:"是你先说要冻死的,此刻反怪起我来。"忽思起一事,问道:"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暗想自己施展轻功全力飞奔,并未走错路径,亦未曾有半点耽搁,仍不免受了些雨淋,这郑雪竹又如何能赶在她头里寻到这茅亭避雨?此问一出口,便转过了身体,双目灼灼凝视着郑雪竹,暗想他若饰词遮掩,定会露出破绽。

出乎龙星儿意料的是,郑雪竹并未说出一大套稀奇古怪的理由,只是翻了翻眼睛,懒懒道:"你不是没看到,我一无车轿,二无坐骑,除了用自己两条腿走来,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龙星儿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又是着恼又是好笑,道:"我是说,你明明在我后面,又是如何赶在我之前到这亭中?"

郑雪竹打了个呵欠,道:"世上的路本就有许多条,自同一处起点到同一处终点,有许多路径可走。但路和路却有不同,有的是直通去处的捷径,有的却要绕上十个二十个弯子,转上三日三夜也未必转得完。若是遇上了这种路,即便是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走得也未必便快得过捷径上的牛车。只可叹世上虽有人明知如此,却还是非要去走那弯路。"

龙星儿听他罗里罗嗦地讲了一大通,依旧不得要领,一赌气索性不再开口,径自在郑雪竹对面石椅上坐下。她起初嫌这茅亭简陋不洁,但此际既已疲乏不堪,又无别处可去,也只得在亭中歇息了。

郑雪竹却似颇为喜欢这个所在,双目迷离,透过烛光向亭外雨幕中遥望出去,口中又轻声吟诵起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无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反反覆覆,也不知是吟了十遍还是八遍。吟到后来,语音渐渐悲切,两行泪水缓缓滑下面颊,落到石几上。

龙星儿见他如此伤感,反倒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暗自猜测道:"他这人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却又是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失意?"本欲开口相询,但转念一想,即便是问了,郑雪竹也未必会讲,多半还是用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给她软钉子碰,思前想后,还是住了口。

郑雪竹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恍若不见,忽站起身来,行至茅亭檐下,抽出玉箫,向着无尽雨幕吹奏起来。

龙星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烛光闪动,将他的身形映得格外分明。亭外是茫茫暗夜,寂寂空山,朦胧冷雨,亭内却是残灯如豆,箫声若诉,伊人似玉,独立雨中,更显绝世孤高之意,为空山雨夜增添了几许诗情。

郑雪竹的玉箫便如凤鸣一般,连奏了几支低回哀婉之曲后,音调忽然一转,变成了凄清冷寂之声。曲韵回转,令人只觉一阵悲凉,一阵落寞,仿佛石几上的烛火已暗了许多,而亭外夜雨却充满了天地之间,万物都已消失,只留下茅亭一座,孤灯一盏,无言相对。这等曲调在雨夜中奏响,确是分外能引起人的感伤。

龙星儿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叫道:"不要再吹了,这个鬼调子听得多了,会叫人发疯的!"

郑雪竹又缓缓吹了几个音节,才收住玉箫,转过身去,向龙星儿淡淡的道:"这首《苏武牧羊》,原也非一般人所能品的,龙姑娘既不爱听,我便另换一首开心些的曲子好了。"言罢,复将玉箫凑至唇边吹奏起来,这次吹出的曲子却充满了春日的晴好温馨之意,与方才大不相同。

龙星儿凝神倾听这柔婉妩媚的箫音,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暗自快意:“他这支曲子,才是真正为我而吹……”但觉这曲调便似春蚕吐丝一般,将自己全身上下绵绵密密地缠住,令人产生一种软洋洋的舒适之意,仿佛身处无限春风当中,连手指也不愿移动半点。她是练武之人,警惕性原较常人高出许多,但身当此时此地,从身体到意识竟都已松弛了下来,渐觉头脑模糊,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地伏在石几上朦胧睡去。

迷迷糊糊当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与郑雪竹初遇的那片树林,为保护郑雪竹而与陈思昭交手。陈思昭的武功竟似较前次又高出许多,她不顾性命地连连使出星月剑法中的杀手,却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轻描淡写地化解,耳畔又听他道:“这姓郑的小子在梅花岭史可法墓前痛哭,定是前明余孽,朝廷叛逆,你与他既不相识,又何必牵连进去?”自己对他的这等言语自是不加理会,只顾运剑与他性命相拼。猛可里面前金光闪动,竟是他的金环袭来,来势奇速,已是避无可避,忍不住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瞿然惊觉,方知乃是一梦。开眼看时,却见一轮红日正高悬于远山之巅,映出万里碧空如洗,方知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天明。思起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睡了一晚,不禁满面飞红,同时心中亦暗自惊疑:“我对他为何却无丝毫防范之心?”

思及郑雪竹,忙起身四处张望,搜寻他的踪迹,心底深处竟似怕他就此一去不返一般。可向周遭环视良久,郑雪竹却当真已不告而别,连字简墨痕都未曾留下半点。心中不知为何忽感一阵委屈,几乎便要忍不住哭了出来。

泪水正欲夺眶而出,却听不远处有人轻“噫”了一声,好似郑雪竹的声音。龙星儿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古松后似有一白影闪动,身形仿佛郑雪竹一般。心中登时转嗔为喜,疾疾向古松奔去,似乎若迟得一步,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古松下那人果然是郑雪竹。他一身白衣,倚树而立,仪容潇洒出尘之极,真有几分林中高士隐贤之意。但此刻他面上已非惯常那种悠然散漫之色,而换成了一副惊愕焦虑的神情。

龙星儿奔到他面前,见他此状,亦是一惊。正欲出口相询,却听郑雪竹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何等高手,竟然如此难斗?”

龙星儿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对面远山山巅上似有人影晃动,但因距离过远,看不清楚,若非郑雪竹先看到了,引她细观,只怕她也不能发现。此刻见到,却也颇不在意,暗思道:“山顶既然有路,有人攀上亦不足为奇,又何来高手之说?”

忽眼前一亮,却是对面山巅上迅疾无比地闪过几道金光。光芒虽极微细,但龙星儿目力远胜常人,早已看得明白。继而一阵山风吹过,风中竟似隐隐杂有暗器破空的“呜呜”之声。

龙星儿心头一凛,情知峰顶确是有人在恶斗,只不知是否与青枫庄有关。当下心急如焚,再顾不得郑雪竹,忙施展轻功疾奔下岭,向打斗之处而去。

郑雪竹叫道:“龙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等我一等……”龙星儿却再不肯停留,奔得更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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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是贫穷的学生、某一天看见一个八九岁的一个小孩快要撞到车了,就伸张正义的救了那个小孩,小孩的父母看这个姑娘善良,就给她报了所有父母都想要儿女进的贵族学院,可是她遇见了不同的校草,她该喜欢温柔文雅的校草、玩世不恭的校草还是冷酷淡漠的校草呢?啊啊啊啊!世界全乱套了!!!我该怎么选╭(╯^╰)╮
  • 阳玄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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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天煞孤星!他,被父遗弃荒野十年!他,绝境逢生,得遇至亲!十年之后,他,低调归来,成就了王者霸业。开启了一段至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