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年，三月初三黄昏。
长江边上的一声惨叫打破了定远县城的平静，杀人的消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在本就不大的小城中席卷。
安定县城已经多年没有发生杀人的大案，城中的老百姓过了最开始的惊恐畏惧以后，发现死的人不是身边认识的人，于是又觉得危险离自己远了，变得好奇八卦起来，酒楼食肆、街角巷尾到处都有谈论此事的人。
不得不佩服来百姓的八卦精神，不到半个时辰街面上就流传出四五个版本。
劫财害命是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也有说情杀，还有说买凶杀人……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真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最先赶到江边的是围拢过来瞧热闹的老百姓，接着就是准备出城返回猛虎寨的昆琥，昆三爷举刀一声大喝吓得小巷周围的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罗四杀神一样的堵在小巷口，周围三四丈的距离都不敢站人。
定西县衙门也是太平得久了。
这个时辰衙门刑房里只有一个留守的差役，接到报案以后不敢耽搁，一路狂奔着到了捕头家中报信，然后又心急火燎地跟着捕头赶到知县老爷的府邸禀报，等到张丰源带着仵作和衙门的一众官差浩浩荡荡地赶到江边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定西县城本就不大，从东门到西门再到北门，走上一圈也要不了一刻钟，若不是昆琥当机立断震慑众人，等到官差们赶到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等到官差们赶到江边的时候才发现罗四拎着朴刀杀气腾腾地守在小巷口外，别说老百姓不敢走近，就是他们这些官差也被挡在外面。衙门的官差都是县里的人，自然是认识这个时刻跟在昆三身边的傻子，没有人愿意上去触虎威，只急得张丰源跺着脚高声训斥：
“陆捕头，此人是何人，手持凶器站在案发现场到底所欲何为？还不快快给我拿下，带回衙门候审。”
“张大人……”陆捕头是衙门里的老人，已经在定安县当差二十几年，对县里的情况自然是门清，听到张丰源的命令，面露苦色地回禀道：
“张大人，此人是猛虎寨昆三爷的贴身随从，想来此时昆三爷正在里面查案，害怕有人打扰，才让他守在外面。不若属下先将围观的百姓驱散，等昆三爷出来以后向大人禀告案情。”
“笑话！”
张丰源一脸盛怒，对着低头哈腰的陆捕头一顿呵斥：
“你才是衙门捕头，缉查案件本是你分内之事，现在却让一个闲杂人等出现在案发现场，这是何道理！若此事本就跟与猛虎寨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只怕他昆琥早就把现场破坏，你又如何查案拿人？还不快快将此人和里面的昆琥拿下，莫非你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张大人，息怒！”
昆琥和阿戎勘查完现场，走出小巷的时候正好看见张丰源正在对着一众官差大发雷霆，让罗四收起朴刀，走到张丰源的身边抱拳躬身行礼，道：
“还请张大人息怒，学生听闻城中发现尸体，带着身边随从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周围围满好事的百姓，未免众人涌入破坏案发现场，才不得不命随从守在外面。只是我这随从是个做事一根筋的憨傻之人，平日里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变通，却没想到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收刀以后的罗四又恢复了平时那般憨憨傻傻的模样，用布条包裹好朴刀以后走到昆琥的身边，一脸木楞地望着阿戎傻笑，全然没有将定西县的堂官放在眼里。
张丰源虽然心中不痛快，但是更有心自己所管辖的地方出了人命官司。执政一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维护当地治安，吏部对底层官员的考核也包括所管辖之地刑事案件的侦破，若是悬而未决的人命案件过多，不止辖区的老百姓对衙门堂官颇多微词，就是朝廷对这样的官员也会对这样的官员产生不信任。定远县之前的两任知县之所以可以高升，就是因为任期内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发生大案要案，只要不跟上官添堵，再勤于奔走，自然是官运亨通。
“哼！”张丰源连问也不问昆琥发现了什么线索，拂袖领着众官差走开，似乎心中已经对定西县中无处不在的猛虎寨昆家产生了芥蒂，更是对什么都要管上一管的昆琥大为不满。
只是这位衙门堂官刚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杀人的凶案，没功夫搭理昆琥的僭越，催促着捕头和仵作前去勘验现场，自己只是远远地站在小巷口往里面看了一眼，瞧见地上早已凝固的暗红色鲜血，抬起袖子挡住口鼻远远地走开。
“昏官！”
阿戎低着头站在昆琥的身边，将张丰源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嘴里忍不住轻声地吐出两个字来。
昆琥摇着头说道：“昏官倒还不至于，不过是一个死读圣贤书的庸官罢了。这样的官虽然平庸，但是也不会为祸地方，遇上了也算是百姓的福气，你不能要求每一个地方官都跟包青天一样审阴断阳，无所不能吧。”
昆琥不等阿戎反驳，指着小巷边的一栋小楼，说道：
“还请阿戎姑娘去裕丰客栈暗中探查一番。根据我的观察，死者身上穿着单衣，外套披在背上，应该是在准备上床，或者已经上床休息的时候被熟悉的人叫出来说话，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次见面中猝不及防之下遭到毒手。死者脚上穿着在屋中所穿的便鞋，鞋底没有沾上多少泥土，出门以后应该走的距离不远，说不定就是旁边裕丰客栈的客人。你去暗中查一查此人的身份，最好能够暗中将此人的行李物品拿到，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昆公子，你难道不准备把这些线索告诉衙门官差，是想要自己查案吗？”
昆琥看着不远处手忙脚乱的差役，皱着眉头说道：
“如是寻常的案子自然是交给衙门处理，正如那张大人所说，以我的身份也没有资格插手。这件案子的线索一目了然，稍微有点经验的仵作和捕头都能够看出其中的玄机，只是查得出线索是一回事，能不能将凶手拘捕归案又是另外一回事。此人在你们的追捕下依然能够连杀四人，显然绝非等闲之辈。就算凶手出现在眼前，你觉得这些官差衙役有本事将他绳之以法吗？凶手是个自负的人，说不定杀人以后根本就没有离开，衙门大张旗鼓地查案必定把定西县闹得沸沸扬扬，反而会放松凶手的警惕，咱们正好可以暗中调查。”
阿戎并没有回答昆琥的问题，她知道更多的内情，自然很清楚张丰源和他养的那帮人根本就没有能力追查此案，准备转身前去裕丰客栈暗查时，又听到昆琥说道：
“若不是被你们的花大人盯上，我也不会闲得没事帮你们查案。你去裕丰客栈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调查死者身份的时候，注意查一查死者身边是不是有一个身高不超过四尺八寸的男人，或者手头上有功夫的女人出现，而这个人正好又在案发后失踪。我们半个时辰后在下午的酒馆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