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属于生命的艺术，才会如同光芒般传递给未来。
“这小子的技艺又精进了。”
刘子墨哼了一声，与其说佩服，更不如说不满。
这小子，悄无声息地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子墨看着屏幕，心中也生长出一把手术刀，如臂使指般一点一点随着镜头推进。这个我也能做到啊，这个要很小心，这个嘛……如痴如醉中，偶然发现旁边那人如遭受重大打击般呆若木鸡地一动不动，不由得吓了一跳：“喂，你没事吧？怎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就是因为活见鬼了啊！
振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怔怔答道：“没想到这么精彩的一台手术居然是……我认识的人做的，不由得吓了一跳。”
“龙天的手术在百伽图也是数一数二的，你是他媳妇，竟然不知道？”刘子墨惊诧道。
对于“媳妇”这个误解，振羽已经无力解释。
“当然了，这手术我也能做。”刘子墨凝视着屏幕，目光中升起绚烂烟火，“一定能做。”
看到精彩的手术就忍不住技痒，拥有这样想法的人本身也很有实力不是吗？
振羽再望向周围，好几个人的眼睛虽然盯着屏幕，手上却仿佛拿着手术器械般自由穿梭着，他们……也是有自信能做到的吧……
那么，我呢？
她忽然用力地抓紧白衣，感觉到来自掌心的热度像光芒一样从指缝中散落。
成为连同事和亲友都能信任的医生，成为最接近神的人！
她抬起头，注视着屏幕上仍在继续的手术，目光越来越灼热，越来越闪亮。
胰尾体切除术极其漂亮精彩地结束了。
全场再次致以热烈的掌声。
手术间里的画面切换到了术者身上，龙天全副武装地对着镜头微笑，虽然被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怎么看怎么觉得痞气外泄。
咦？痞气外泄？
果然，龙天对着镜头清清嗓子：“大家好，感谢大家花时间看我这么磨叽地做完手术。有这么多神手大手在看着，我紧张得连拉线都不会了，哈哈哈哈……”
会场里微微有些骚动。这个人明明在讲着“谦虚”的话，可是为什么会让人想要扁他呢？
主持人笑嘻嘻地回应道：“原来龙医生也会紧张啊，这么说来有自信能做得更快了，请问还能缩短多少时间呢？”
“大概一半的时间吧。”龙天随口说道。
还能快一倍！
举座震惊。
刘子墨也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最后哼了一声：“吹牛的话，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倒是快得很。”
振羽却没有随口附和。她是看过龙天做手术的，那是真的快，快到你以为在他手中可以诞生神迹。联想到他曾经做过三年无国界医生，常年在战火纷飞中进行手术，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
还是好欠扁啊……
虽然在这种群星荟萃、大腕云集的场合，龙天的狂傲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某些人骨子里的傲慢，哪怕把三维变成二维，实体变成影像，也挡不住啊……
振羽一边感慨着，一边注意到会议已进入下一环节——
“这台手术演示，是百伽图医院消化内科顾沅副教授带来的内镜下黏膜剥离术。”
内科？！顾沅？！
“现在的内外科差别越来越小，内科大夫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望触叩听，也有很多类似手术的有创操作，直接称之为手术也不为过。”刘子墨对这“外科搭台，内科唱戏”丝毫不觉意外。
龙天唱罢顾沅登场，今天的皇历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这两位隔着屏幕打起了擂台……
振羽正胡思乱想着，台上的医生已三言两语介绍完了情况，切换到内镜中心的画面。一眼望去，和腹腔镜的室内景、术野都非常类似，高精尖的仪器设备，内窥镜引导下的治疗模式，甚至连医生们专注看着屏幕的身姿都非常相似。
振羽一眼就看到了顾沅，只是一个背影，却依然有着帝王般强烈的存在感。
“世上最幸福的事情有三类：一是医生治好了病人，二是画家看着完成的画作，三是母亲给孩子洗澡。三类之中，医生的幸福感又居首。”
振羽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声音，投射在那个背影上，有了深刻而丰富的注解。这时候画面已经切换到了术野模式，主刀大夫已经找到了病灶，正严谨地按照流程进行标记、黏膜下注射、环切、剥离、完整切除……明明只是局部细节，振羽却由此延伸出那个人的完整形象，怎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怎样一丝不苟地做着操作，在柔软的、不断蠕动的胃壁上，完美地切除一块可能由此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群体命运的组织。
只有属于生命的艺术，才会如同光芒般传递给未来。
“看得很认真嘛。涉猎这么广泛？都染指内科了？”刘子墨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因为……因为我以前也轮转过内科，所以觉得……很神奇。”
“这台操作的技术含量的确高，不然的话，以副教授这种身份，是很难在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上进行演示的。顾沅是个人才，就是……哎……”
“哎”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欲言又止……
振羽正要追问，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惊得她差点当场跳起来。
龙天！
真的是他！
可是……真的……是他吗？
刚才在手术间里光芒四射、犹如神祇的狠角色，如今却像一个逃学的学生弯腰驼背地窝在座位上。那姿态怎么看怎么懒散，神情怎么看怎么猥琐，振羽瞥过去的一眼真是内涵丰富：这种人，看到的时候不会给他扔硬币吗……
刘子墨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两人伸出拳头轻轻一碰，又各自像个大爷一样靠在椅背上。
龙天说：“刚才的手术很精彩吧，有没有拜倒在我的手术服下啊？”
刘子墨说：“你也就蒙蒙门外汉，这样的难度根本难不住哥。”
龙天说：“不会吧，我才离开四年，百伽图的风气已经浮夸成这样了？”
刘子墨说：“呵呵，井底之蛙的人是你。待会儿睁圆了眼睛好好见识一下机器人手术吧，你以为这么多大佬都为看你来的？”
龙天说：“机器人手术是要好好看看。不过，我摸不着机器人，难道你就能摸着？”
刘子墨说：“至少有盼头，不像你，去了民营医院，还盼个屁啊！”
龙天对振羽说：“瞧瞧，百伽图的医生就是这么粗俗，还好我滚蛋了。”
“我看好你一日日今不如昔。”
“你滚蛋，老子可是去做科主任的。”
“我去，科主任就把你收买了，我还以为多大个官。百伽图出去的人，支边都能支出个副院长来。”
“这酸溜溜的口气都快把我熏吐了。这么牛就别成天抱怨你的手术都排不上号，病人都排到地铁站了……”
“那正是大爷牛的表现。”
“在百伽图你也就是个渣。”
“你大爷！”
振羽无语了。
大神论战也这么幼稚，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龙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正在做的这小子是谁？技术不错啊！”
刘子墨歪过头来，很认真地说：“消化科的顾沅，比你大两届。无论你多牛，都要叫他师兄，而不是‘这小子’。”
龙天圈着手呵呵低笑着：“难怪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那声音十分含糊，也就坐在旁边的振羽才能听见。可是这说话的方式怎么这么猥琐啊，振羽很想站起来吼他：顾沅才不屑被你看上，你这个大变态臭流氓！
振羽总觉得，以龙天和顾沅以往的过节，那应该是一山不容二虎，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一块去。可是当她在当晚的自助招待晚宴上，看见龙天扶着顾沅的肩膀，一直耳鬓厮磨，她忽然领悟到医学的真谛——
医学和艺术是相通的。
而艺术是没有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