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枫看着青衣少年就像一个凡俗侠士一样动着剑。
之所以是动着剑，实在是岚枫无法找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了。练剑，非练剑；习剑，非习剑；试剑，非试剑。虽说略有几分以意拭剑的味道，但也不全是拭剑。
拭剑，非试剑。
若是看得一般人这般用剑，岚枫心中会说此人是耍剑，杂耍的耍。
然而，眼中这个青衣少年，却是让人捉摸不定。
因为岚枫可以感觉到，在青衣少年手中，他手中，剑，就是剑。
不管怎样用法，怎样耍，舞，练，试，拭，都是一把剑。
岚枫心中突然想起一段话。
“我信以心中曲直。心为神。曲直神自判。”
“我以是非之曲取神，直不敢，不配。”
“直者剑。心中剑。直剑者，心直荡世。”
“愧不敢视……”
这是曲神殿古籍的记载，曲神殿之名的由来。
当年的曲神殿殿主以曲直为信仰，却以“曲”取名曲神殿，流传于世。而曲直中的直，那位人族大能却说不敢，自愧，不配。
岚枫看到此人用剑，心中便顿时响起了曲神殿创始者的那段话，那个直剑。
心中似乎略微激荡，岚枫觉得自己心中有些东西微微荡漾。
却见此时，青衣少年自然的用着剑，或缓斩，或微刺，或略上挑，每个动作都直指剑的本质，而且，幅度都极其小。微微中，似乎有特殊的东西。
微言大义。剑，微动，却似乎含有本源。
青衣少年似乎察觉到岚枫心中的波动，用剑之时，微微开口道：
“剑心。”
“琴胆。”
“剑胆，琴心。”
少年的声音极其好听，不是女孩子那种好听，而是温润如剑君子般沁人心脾，有种仿佛如剑般清透的美感。
岚枫听得如此声音，观得剑式，抱拳深叹服。
青衣少年不再出声，似乎继续在认真用剑。
又是数次玄妙的意境下，青衣少年忽然开口道。
“在下剑一。阁下可有兴致御剑添兴？”
岚枫眼中微微一亮。
“御剑？”
“对！此人之奇，当只可用御剑来形容。人御，神御，魂御，剑御，好一个御剑。天人之剑，莫不过如此！”
听青衣少年的意思，似乎请岚枫也以剑相比，以剑招相交，以剑意相和。
岚枫深知自己的剑用得不过皮毛，剑意剑势之类，离自己甚远。
拿出黑色无锋剑，岚枫客气而略带恭敬，并以对剑的崇敬之心，道：“那便请前辈莫见笑了。”
谁知青衣少年却微微摇头，道：“称呼我为剑一即可。轮年岁，我不及你。如此倒是糊涂了。”
岚枫一愣，不知道心中是如何所想，不语。
“既然如此，剑一兄，在下岚枫……”
却见青衣少年轻叹，微微失望。
“剑一便是剑一。”
“如此……不也拙剑。罢了……”
青衣少年御剑骤然加快，飘逸，空灵，三式剑式，仿佛用尽天下之剑。
三式之后，青衣剑一收剑，转身看不见表情，身影似要离开。
岚枫心中更是不知何等感觉，只觉心中一颤，似乎有什么要碎裂般难受。
“直剑者，心直荡世。”
“吾不配……”
“吾愧不敢视。”
曲神殿的圣殿主之憾，之愧，话语仿佛在心中荡起……
岚枫脸上也再看不见什么，就像转过身的青衣少年。
剑一背对着，看不见剑一的面，所以青衣背影有无形的感觉。
感情，思绪的感觉。脸上无形的感觉。
仿佛剑鸣！
而此时，岚枫的脸上也仿佛消失了什么。
只见刚开始时，岚枫是眉头一皱，心有不甘，或者心有震惊，或者心有愧。
而后岚枫开口道：“剑一。剑在此。”
青衣少年剑一身形一顿，微微蹙眉，然后松开，摇头道。
“剑不纯。心参杂。”
忽然一顿。
只见岚枫心中原本莫名生气或不甘或对剑愧疚的感觉，激荡起自己的感觉都消失了。岚枫再次轻声道。
“吾剑在此。”
岚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进入了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只是剑一转身那一刹那，岚枫觉得七情波动，道心不稳。
无法形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岚枫带着愤懑喊住剑一。
再之后，岚枫心中已无剑一。
对，岚枫心中再无剑一，眼前也看不见剑一。只有自己手中的剑，以及剑一手上的剑。
剑一转过身来，面色平静，悦耳声音开口道：“善。”
两人御剑而动……
挥剑而起……
剑动，云开，星垂。
剑斩，音断，界裂。
剑旋，百花齐放
剑挑，万树枯荣，落叶如舞
……
那是一个剑的世界，一个剑的美妙之界。
两人沉醉其中。
良久，剑罢，岚枫背剑而立，身旁再无剑一身影。
岚枫现在才能回想起之前不能理解的一切。
剑一御剑时，是好好浩浩荡荡的直剑。恐怕是曲神殿那位当年也不敢直视，愧颤的刚直之剑。
那是一种仁圣之剑，荡气回肠，天地之直的大剑。有一种伟大的力量，足以感染人心。心中不直者，心境破碎，惭愧，不敢直视。
哪怕是没有做过什么恶事的人，但是，心中却不一定敢勇直，敢无愧，敢无悔，敢于荡气回肠的一往直前。
直。
完美的直。
意境，那是剑的世界。
岚枫心中没有什么罪恶的困扰，但是，在那种仁直之剑下，依旧惭愧。
整个人都要像镜片一样破碎。
一个一生无过错的人，见到一个仁圣之人，会心中有愧，惭愧。就算他一生无过错，但是，看着仁圣之人那般伟大崇高的感觉，都不由心悦诚服的卑微起来。
仁圣，值得尊敬。
所以岚枫看到那一道道直意之剑，剑一手中之剑发散出的仁圣剑心，剑一的剑之世界。
岚枫自惭形秽，尊称前辈。
又当剑一摇头叹息，转身而去之时。
岚枫觉得自己的心境好像被践踏破碎了，他不甘心。为什么？难道自己又要服在他人之下？
红袍人之势，让岚枫逃离。红雾境所遇之威，让岚枫渺小。红雾境救岚枫而不肯多说一句话者，更让岚枫心生裂痕。
自己就是这么卑微？无数庞大的存在，多次如同传说的强者，屡次让自己只能观看他们神秘的云雾，而卑微的居留在凡俗的世界。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身为凡俗之人，仰望修炼者。
实力不如人，岚枫仰望着，心颤着，不甘的心，如同春蚕破茧新生，萌发出强者之心。
然而，剑一却几乎把岚枫的强者之心，如同镜片玻璃，跌落敲碎。
传说的强者只能让岚枫仰望。然而剑一却说年纪比岚枫还少。岚枫心中无感。因为已经震惊得不敢发出丝毫波动。
只因为，剑一的那一手御剑意境。
阶位强者无尽的实力，让岚枫渺小而卑微，只能生出强者之心。
然而剑一呢？比自己强很多吗？岚枫心中自问。
略微一感，岚枫便知道剑一气息乃是五级后期修炼者……
剑一修为若是不比自己强，可是，剑一之剑，却是让岚枫窒息。
光明正大的仁圣之直，岚枫不得不服剑一。
不得不发现，大能强者修为碾压岚枫自己，使得岚枫渺小。修为比岚枫自己低的，剑一的剑心剑意剑世界，却差不得要让岚枫跪拜臣服。
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可言的？
所以，那一刹那，岚枫的强者之心碎裂。
连一个五级后期的少年，年纪比自己少，都以剑直之大道，凌驾让自己望尘莫及，这强者之心，该是有多可笑？……
所以剑一转身离去时，岚枫心生不甘，怒，而气，却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了一种境界。
那时，才出声留下剑一，剑在此。
岚枫那一刻明悟了，剑一不是让自己心生臣服，哪怕不甘也要甘拜下风心悦诚服的人。
剑，直剑才是。
所以那一刻岚枫心中再无剑一，只有直剑。
何为直剑？
有人曾言：心中曲直，直剑，心直荡世。
那一刻，破碎的强者之心，露出了岚枫心中的直剑。
直剑。
那是一把剑。
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
是一种品质。
岚枫心中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
因为，他的心中已直。
……
两人以直御剑，比剑之后，剑一已经消失了。
不是像强者一样消失，而是，像路人，意外一般闯入岚枫的生命，然后又回归路人一样，消失。
岚枫手上提着一壶酒，脑海中记忆如同片段，一段一段，慢慢浓郁的散发着酒香。
岚枫脸上露出气质的淡然笑容，平静，直。
此刻哪怕再次进入红色迷雾，面对那位世界宏大气息浩荡的强者，岚枫也能轻声笑语喝酒随意了。
因为，他心中有了直。
这把剑，在心中。
这是把直剑。代表这意境，代表这世界。
岚枫轻笑抚剑，右手执剑，左手三指。
剑。黑色无锋。
指，掠过，剑锋开！
锋芒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