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都
绿眼灯酒馆
“尤金，给我退下，让我来收拾这条鱼，呀哈哈哈~”
角蚺一阵兴奋的尖笑，身下枯萎的土地绿光环绕，结成一圈魔法阵。
六道叮当作响的锁链粗壮无比，从魔法阵的六角破土而出，仿如从地狱而来索命的毒蟒，森光闪烁。
尤金身形顿下，护住全身的炎盾成型一半旋即化作蒸汽消散不见。
“想跑？”
白林怒喝一声，手中鹰纹刀杀气扑面，愣在原地的尤金只看到刀柄外露，刀身已然没入胸膛。
尤金的身体顷刻化作一道人形火焰，破裂而散。
“虚影？”
白林见过各式各样的障眼法，大多出自武者，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魔法师的这等招数，比之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林还想追向早已跑至数十米开外的尤金，一道刺耳的尖笑豁然传来。
“红藏斗鱼，来尝尝地狱煎熬之苦吧！”
角蚺身前绿光环绕的骷髅，时而尖声惨叫，时而悲惨哭泣，时而又疯狂大笑，手中持着一道手臂粗细的锁链。
骷髅的胸腔处，一道锁链连接至角蚺的胸口，余下的部分被黑袍遮住。
角蚺伸手，朝着虚空握住成拳，身前的绿光骷髅也同时握住手中的锁链。
“叮叮叮~”
角蚺挥动双臂，表情愈发狰狞，身前的骷髅一声凄惨无比的惨叫，白骨指尖的锁链腾空而起。
魔法阵中的六道粗壮锁链，刹那间如巨蟒捕食般袭向白林！
“又是这一招！”
白林冷哼一声，爵士之笼的蛮人奴隶也是用这招将他死死控住，这一次，他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破！”
鹰纹短刀迎面向飞舞而来的锁链砍下，但预想中锁链断裂的场景并没如愿出现在白林眼中。
一刀斩下，却如斩到空气之中，锁链纹丝不动。
不等白林从惊讶之中回过神，第一道飞舞而来的锁链笔直地没入了白林的胸膛。
第二道锁链打入了白林的右臂。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最后一道锁链贯入了白林的头颅。
但白林还活着，六道钢铁穿透人体，再强大的武者也要顷刻毙命。
但白林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他明白，这是黑魔法，在酒馆生活的十年里，白林对于这种黑暗残忍，不被世界所容纳的邪恶魔法有所耳闻。
武者们对于黑魔法的力量，大多有着这样的评价。
黑魔法带给对手的痛苦，并不是肉体。
“给我跪下！”
角蚺大喝一声，身前的骷髅惨叫一声，骨指间的锁链幽光剧烈闪烁，旋即跪倒在地。
而被六道锁链控住的白林，浑身寒意袭来，如入冰窖。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一幅地狱般的惨象，男人被绑在冰冷的石床上，惨呼连连，无数的恶鬼扑向前去，肆意撕咬，血肉横飞。
白林的双腿一阵颤抖，旋即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很好，很好，任肉体再强大，只要被我的‘典狱杀魂阵’控住，精神脆弱者，顷刻呜呼，唯有意志强大者，才能摆脱其控制，轻易斩断这六道锁链。”
“你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这种人，真是少见，呀哈哈哈！”
角蚺面目狰狞地尖笑两声，忽然又闭上双眼，神情一阵享受，双手伸展，朝着面前的虚空一阵抚摸，就如蛮人对天舞蹈的占卜先知。
“我能够感觉到你身体里的每一处内脏，啊。。我似乎触摸到了一处跳动着的器官，是你的心脏吗，一定是你的心脏！”
角蚺兴奋地大笑一声，握成拳状的手在虚空中猛然捏了下去！
“啊！！”
角蚺身前的骷髅与白林，同时惨叫一声。
角蚺的全身一阵激动地颤抖，手中握着虚空肆意拿捏。
“叫吧叫吧，声音再大点，再大点！这简直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这一次，白林再也不如以往般的坚强，惨呼连连，额上瞬间冷汗密布，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某种力量击碎，重组，再狠狠捏碎，反反复复，让他欲死不能。
“角蚺，够了，收手吧，留着这颗棋子。”
“他是最关键的一步。”
尤尔密的声音从小路边传来，角蚺愣了愣，似乎还未尽意，手掌在虚空中又是狠狠捏下，跪倒在地的白林闷哼一声，终是疼地昏死过去。
“侯爵大人，那个继承了沙克什之血的男人，真的不向教廷汇报？”
向着藩都城门的路上，尤金紧随着尤尔密的步伐，忽然问道。
马背上，忽然又被称作‘侯爵’的尤尔密低声冷笑两声。
“不用，只有走好这关键的一颗棋子，我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尤尔密那只老狐狸，既然夺走我家族的产业，害死我的父亲，我就要以十倍的痛苦，还回去！”
尤尔密说着，眼中杀意浓烈。
他沧桑的脸上，皮肤一阵阵龟裂，化成一缕缕黑色的尘埃，随风飘去，一头白发也如魔法般从发根逐渐变得金黄笔直。
一张年轻干净的脸庞赫然替换掉了尤尔密的老脸。
“角蚺，你这黑魔法的变脸之术，比一般的易容术好用，仅凭魔法就能维持地惟妙惟肖，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事成之后，我便向教廷请命，封你个男爵做一做。”
“我尊敬的迈修侯爵，奴仆愚钝，实在不敢高攀男爵一职呀。”
角蚺面目平静地回应着客套话，心中却是大喜无比，黑魔法师作为不被世界所接受的一类人群，一生或许只能生活在见不得光的某个角落。
但现如今自己攀到迈修侯爵的一条大腿，如果事成，自己在迈修身边必定受到重用，前途从此不可估量！
“奴仆认为，这藩都的城主之位，在明天，就将更换主人。”
迈修听在耳里，心中一阵激动，旋即大笑两声，策马加快奔向城门。
恍惚中，白林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有个美丽的少女乖巧地贴在他胸前，为他整理领口，瞳中一抹柔水，令他分外怜惜。
但迷糊地睁开眼后，他真的看见一道柔婉的身影半跪在他身边，及腰的长发扫过他的脖颈，酥麻感扫过全身。
他又微微闭上了眼睛，如果是梦，那就继续做下去吧。
但很快，他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吓得那人轻呼一声，手中的一块面饼掉落在地，随即躲到了一处树干后头，只探出了半个身子，小心注视着白林。
白林摇摇头，手捂在胸口，警觉地看向四周，嘘了口气，看来那公爵带着人马已经走了，方才那火系魔法师尤金已经让他头疼无比，随后黑魔法师角蚺的一道法术更是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让在混迹爵士之笼两年几乎未逢败绩的白林感到脊背发凉，况且那两人不见得是阶位多高的魔法师，不然也不会混在贵族手下当奴仆。
那比他们更强的魔法师又是如何，与他们旗鼓相当的武者又是如何。
白林不敢想下去，他抬了抬眼皮，看到那个躲在树干后头的少女。
是一个尼人，来自藩都贫民窟的尼人少女。
白林也注视着她，因为过于贫苦，她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连体长裙，或许连裙也算不上，因为这裙子的质料拆下一块都能当抹布。
此时的阳光正好是一天中最耀眼的时候，斑驳的光点洒在少女脸上，看着白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子又往树干后挪了挪，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白林无奈地摇摇头，这些生活在树林中的尼人贱民，生性软弱无比，任人宰割，只会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小勾当，连明抢都不敢，白林心中放松，幸好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当然，也不会有。
经常有奴隶贩子结队进入林间的贫民窟，一两个带有武器的男人，就能牵出数十个被绳串成一串的尼人，身后跟着一堆哭哭啼啼的亲人。
据酒馆的常客说，亚蒙百分之八十的奴隶都是尼人。
白林知道自己也是尼人，但又知道自己虽为奴隶，但又跟这些下贱的尼人不同，自己的种族是因为什么而沦落成最下等之人。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白林捡起落在泥土间的面饼，拍了拍咬了一口，正准备回到酒馆时，心脏猛然抽搐，脚下不稳，趔趄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尼人少女忽然啊呜啊呜几声，跑开了，不一会手上拽着一堆颜色各异的植物又跑了回来。
她看着白林额头一阵阵冒着冷汗，手捂着胸膛痛苦难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白林，蹲了下来。
“啊，啊诶，啊诶。”
少女又是莫名其妙地啊呜几声，将一堆植物递到白林眼皮下。
“原来是个哑巴么。”
白林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苦涩，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明明活着不如去死，却依旧不自量力地与命运抗衡。
“你是要让我吃？”
白林问。
少女点了点头，看着白林略带疑惑地咽下这堆植物，她忽然喜笑颜开，纯真无暇，即使脸上有乌黑的一点点尘土，却遮盖不住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
白林看着，竟然看痴了，不知不觉中，他胸口剧烈的疼痛，渐渐消退了下去。
白林对于女人并不感冒，生长在脾气火爆的斑森身边十年，经历过爵士之笼最血腥的角斗。
他只明白何为鲜血，何为力量，唯有将武器送进敌人心窝的一刹那，才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但眼前的这个尼人少女，却莫名的，就那么悄悄一下，触碰到了他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谢谢。”
白林想笑着说出，却发现自己并不会笑，只能僵硬地吐出两个字。
他想了想，将手中剩下的半块面饼递到了少女面前，少女眼中神采流动，接过，笑地更加开心，她忽然牵住白林的一只手，白林一愣，不自觉地就要收回手去，但硬是被少女扣住。
“你。。做什么。”
如果换做一般人毫无征兆地如此接近白林，白林早已一刀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但眼前这个尼人少女，却也只是让他的另一只手扶在鹰纹刀上，旋即放松了下来。
只见尼人少女在白林手掌掌心画下了一个字，然后朝白林指了指自己，如水的目光柔和地看着白林。
“是你的名字对吧，叫.”
“泠？”
泠啊诶啊诶地点了点头，不等白林报上自己的名字，她就高兴地揣上半块面饼，朝着远处的林地深处跑了去。
白林心中有丝莫名的遗憾闪过，他走回酒馆，在门边朝着那片森林看去，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再次相遇的一天。
但白林更不知道的是。
那道名为命运的漩涡，已经将他卷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