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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激战(6)

参议员大使国务卿本德二等兵却是个不懂事的。从露面那一刻起,他就在拍全排人的马屁,一个一个人问候过去,拼命想建立深厚的私人感情。太烦人了。“他莫非想竞选什么不成?”艾伦抱怨道,这话虽不中亦不远矣。一辈子往上爬就有这种效果,你甚至不知道啥时候该闭嘴装孙子。

参议员大使国务卿本德二等兵还有个坏毛病,他一辈子都以为其他人对他的话打心底里感兴趣,这就是他得吧得吧说个没完的原因,连显然没人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也不例外。因此,他在食堂公开抨击殖民防卫军存在什么问题,其实相当于自言自语。但即便如此,他的话还是激怒了正在和我吃饭的比韦洛斯。

“不好意思,”她说,“你能重复一下最后那句话吗?”

“我说,殖民防卫军的问题不在于战斗力不够优秀,而是太容易被动用了。”本德重复道。

“真的假的?”比韦洛斯说,“这我就想听个究竟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本德说着换了个姿势,我立刻认出这是他在地球时最喜欢的姿势:双手展开,两臂略略向内弯曲,仿佛是想牢牢把握住他正在宣讲的观念,好让他传递给其他人。亲身成为这个动作的接收方,我才意识到这有多么居高临下。“毫无疑问,殖民防卫军的战斗力非常强大。但是,从现实意义上说,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我们采取了哪些措施去避免使用这支力量?是否存在一些时候,用外交谈判可以获得更多的成果,我们却动用了武力呢?”

“你肯定错过了我听过的一场讲演,”我说,“知道是哪个吗?就是关于宇宙并不完美、地产业竞争非常激烈的那一场。”

“噢,我听过,”本德答道,“我只是不确定是否该相信。银河系有多少颗恒星?一千亿,差不多吧?大部分都有某种类型的行星系统。

地产从根本上说是取之不竭的。不,我认为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之所以使用武力对付其他种族,是因为武力使用起来最简单。武力很迅速,很直接,比起复杂的外交谈判来说,武力太简单了。一块土地,你要么占领,要么不占领。这和外交手段大相径庭,外交从智力上说是困难得多的一项事业。”

比韦洛斯瞥了我一眼,然后扭头对本德说:“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很简单?”

“不,当然不,”本德笑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说的简单是相对于外交手段而言的简单。给你一把枪,叫你从原住民手中抢占一个山头,这个情况相对而言比较简单。但如果我让你去找原住民,商谈出一个解决方案,让他们允许你获取那个山头,事情就复杂得多了——你怎么处理现有的居民,如何补偿他们,他们对山头继续拥有哪些权利,等等。”

“前提是你拎着外交邮袋露面时,山头上的原住民没有立刻开枪崩了你。”我说。

本德对我一笑,有力地朝我一指:“看,正是如此。我们假定对手和我们一样好战。但是,假如,我说的是假如,还存在通往外交谈判的一扇门,哪怕这扇门只开了一条缝呢?有理性的智能种族难道就不可能选择这扇门吗?举例来说,韦德人。我们即将和他们开战,对吧?”

的确如此。艾恩哈特星系有三颗同时适合双方的宜居行星,韦德人和人类已经为此缠斗十多年了。一个恒星系拥有多个宜居行星实属罕见。韦德人很顽固,但实力稍弱。他们的行星网络不大,工业基本上还集中在母星。韦德人没有退出艾恩哈特星系的意思,因此我方的计划是跃迁至韦德人的大本营,砸烂太空港和主要工业区,让他们的扩张能力倒退个几十年。包括第233营在内的特遣部队将在韦德人的首都登陆,破坏那个地方。我们尽量不杀害平民,但必须在国会和宗教聚集场所的墙上打几个窟窿。这种行为对他们的工业并无影响,但可以传达一个信息:只要愿意,我们可以随时搞死他们。他们的信心肯定会被动摇。

“韦德人怎么了?”比韦洛斯问。

“这个嘛,我研究了一下他们,”本德说,“他们的文化很引人入胜。最高艺术形式是弥撒大合唱,有点像格里高利圣歌——整个城市的韦德人聚集在一起,然后开始吟唱。据说几十公里之外都能听到歌声,而且一唱就是几个钟头。”

“所以呢?”

“所以呢,我们应该赞赏和探索这种文化,而不是因为被挡了路就把他们困在母星上。殖民者有没有哪怕稍微尝试一下和他们达成和平协定呢?我没有看到这么做的记录。我认为我们应该尝试一下。也许咱们能缔造和平呢。”

比韦洛斯嗤之以鼻:“本德,谈判超出了命令范围。”

“我在第一个参议员任期内曾经随贸易访问团前往北爱尔兰,结果促使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缔结了和平协定。上面没有授权我达成协议,美国国内因此引发了好一场论战。可是,和平的机会出现在面前,你怎么可以不去把握住呢?”本德说。

“我记得这件事,”我说,“紧接着就是两个世纪以来最血腥的游行季节。你那个和平协定可不怎么成功。”

“不是协定本身的错,”本德自我辩解道,“有几个天主教的年轻人吸毒吸坏了脑子,往奥兰治人的游行队伍里扔了颗手雷,然后就全都完蛋了。”

“现实中的人类真可耻,居然妨碍了你的和平理念。”我说。

“你看,我说过了,外交谈判并不容易,”本德说,“但我认为与这些人和平共处所能得到的,到最后肯定比抹杀他们所能获得的更多。

这个选择好歹也值得讨论一下。”

“谢谢你的布道,本德,”比韦洛斯说,“如果你肯暂时让出讲台的话,我有两点意见想表达一下。首先,你没上过战场,因此,对我和其他所有人来说,你知道的和自以为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是臭狗屎。这儿不是北爱尔兰,不是华盛顿特区,更不是地球。参军意味着你现在是一名士兵,你给我记清楚了。其次,无论你怎么想,二等兵,你现在担负的职责并非宇宙和全人类,而是我、你的队友、你的排和殖民防卫军。

上头下命令,你就服从。要是胆敢做什么超出命令范围的事情,那我跟你就有的谈了。听懂了吗?”

本德镇定自若地看着比韦洛斯。“‘奉命行事’,有多少邪恶假汝之名而行?”他说,“希望我们不要遇到使用这种借口的时候。”

比韦洛斯眯起眼睛。“我吃完了。”她说,端着餐盘起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本德扬起眉毛。“我没想冒犯她。”他对我说。

我上下打量着本德。“我说本德,你对‘比韦洛斯’这个姓难道完全没有印象?”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不怎么耳熟。”他说。

“往小时候想,”我说,“那会儿咱们也就五六岁。”

他的脑袋里灵光一现。“有个秘鲁总统姓比韦洛斯,记得他是遇刺身亡的。”

“没错,佩德罗·比韦洛斯,”我说,“死的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妻子、弟弟、弟弟的妻子和大部分家庭成员,是在军事政变中被残杀的。只有佩德罗的一个女儿活了下来。士兵扫荡总统官邸,搜寻家庭成员的时候,保姆把她塞进了扔脏衣服的通道。顺便说一句,他们先强奸了保姆,然后割了她的喉咙。”

本德绿色的脸庞染了一层灰色。“她难道就是总统的女儿?”

“正是她,”我说,“猜猜怎么着?政变被扑灭后,杀害她全家的士兵上了法庭,借口就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因此,你的观点有没有道理暂且不提,刚刚听你说教的这个人正是全宇宙最不需要听这番邪恶屁话的人。她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借口屠杀她全家人的时候,她就躲在地下室的脏衣服堆里,流着血,尽量不哭出声来。”

“天哪,太抱歉了,”本德说,“我什么也不该说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说,“这正是比韦洛斯的观点。到了宇宙里,你啥也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听好了,”降落的时候,比韦洛斯说,“我们的任务仅限于破坏。我们将在他们的政府机构中心附近降落,然后摧毁建筑物,但除非被人瞄准,否则请勿射击有生命的目标。我们已经一脚踢中了他们的卵蛋,不需要在他们倒霉的时候继续激怒他们。动作要迅速,搞完破坏就撤退。都明白了?”

到此刻为止,这次行动还宛如小菜一碟;二十四艘殖民防卫军的军舰忽然冲进韦德人的母星星域,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殖民防卫军几天前在艾恩哈特星系发动佯攻,诱使韦德战舰前去增援,因此他们的母星要塞几乎无人把守,剩下那几艘在突袭中也很快被击沉了。

我们的驱逐舰迅速打击了韦德人的主要太空港,这个建筑物长达几公里,炸断几处关键连接点,太空港就被它自己的向心力撕碎了(不需要浪费超出必要的过多弹药)。我们没有探测到他们发射了小型跃迁舱去通知仍在艾恩哈特星系的韦德飞船。因此那些韦德战舰不可能及时知道受骗上当。就算有韦德人的战舰侥幸逃生,回到母星也会发现没有港口供它停靠和修理。等他们赶到,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本地空域没有了威胁,殖民防卫军从容不迫地瞄准了工业中心、军事基地、采矿场、精炼厂、脱盐厂、水坝、太阳能发电机组、海港、太空发射设施、主要公路和其他重建星际飞行所必须建造的设施。六小时毫不留情的连续轰炸过后,我们行之有效地把韦德人推回了内燃机时代,他们多半要在这个时代停留一段时间了。

殖民防卫军没有大面积轰炸主要城市,肆意屠杀平民并不是我们的目标。防卫军的情报部门认为,炸毁水坝有可能导致下游出现大量伤亡,但这个结论不足以改变计划。韦德人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防卫军把主要城市夷为平地,但我方认为韦德人的工业和技术基地被定点清除后,不可避免的瘟疫、饥荒、政治和社会动荡将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因此,攻击平民不但不人道,而且是在浪费资源——对于殖民防卫军高层来说,两者一样重要。除了把首都当做心理战目标发动突袭之外,防卫军没有考虑其他的地面行动。

在首都居住的韦德人似乎并不领情。我们还没落地,导弹和激光束已经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交通艇的船壳上,听起来像是有谁顶着冰雹在船壳上煎鸡蛋。

“两人一组,”比韦洛斯把手下配成对,“不许单独行动。跟着地图走,别被堵进死胡同。佩里,你带本德。可千万别让他去签什么和平协定。作为奖励,你们俩先登陆。去高处对付狙击手。”

“本德。”我示意他过来,“把MP换成导弹,给我走。打开伪装。只用脑伴联络。”登陆斜梯放了下去,我和本德冲出舱门。我前方四十米处是一尊什么抽象雕塑;我一边带着本德飞奔,一边举枪轰掉了它。这辈子就没喜欢过抽象艺术。

我奔向西北方向的一幢大型建筑物。隔着大堂的玻璃,我能瞥见几个爪持长形物体的韦德人,我朝他们发射了两颗导弹。导弹击中玻璃,也许无法杀死里面的韦德人,但肯定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我和本德有时间藏匿起来。我给本德发消息,叫他轰掉建筑物二楼的一扇窗户;他这么做了,我们蹿进那扇窗户,看见了一屋子的办公小隔间。妈的,连外星人也得上班。不过,房间里没有活着的韦德人。估计今天大部分韦德人都躲在家里不想上班。唉,不是他们的错。

本德和我找到了一条盘旋向上的坡道。大堂里的韦德人没有追上来。估计他们正忙着应付其他的防卫军士兵,已经把我们忘干净了。坡道的终点是屋顶,我及时拦住本德,没让他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我慢慢地爬了上去,看见三个韦德狙击手控制了大楼的这一侧。我干掉两个,本德干掉剩下那个。

现在呢?——本德发送信息。

跟我走——我答复道。

标准韦德人像是黑熊和杀气腾腾的超级大飞鼠的混种产物,被我们打死的韦德人像是端着来复枪的杀气腾腾的超级大飞熊,只是后脑勺被炸飞了。我们以最快速度横着走到屋顶边缘。我示意本德去一个死掉的韦德狙击手那里,我则是旁边的另一个。

钻到下面去——我发送道。

什么?——本德回复道。

我对其他几幢建筑物的屋顶打个手势。其他屋顶还有韦德人——我发送道。先伪装,让我干掉他们——我呢?——本德发送道。

盯紧屋顶的入口,别让咱们重蹈这几个倒霉蛋的覆辙——我回复道。

本德做个鬼脸,钻到韦德人的尸体底下。我也钻了进去,马上后悔不迭。不知道活着的韦德人散发什么味道,但死了的绝对顶风臭十里。

本德换个姿势,瞄准屋顶入口。我接通比韦洛斯,通过脑伴把头顶视图发给她,接着开始逐个敲掉其他屋顶上的韦德狙击手。

我干掉了四个屋顶上的六个韦德人,他们这才发现我的小动作。

有个狙击手举起武器瞄准了我,我脑子里稍动念头,MP步枪就抹杀了他。我发消息给本德,叫他扔掉尸体,跟我离开屋顶。刚下屋顶不到几秒钟,导弹就落在了刚才的位置上。

下楼的路上,我们迎面撞上了我早知道肯定要上楼的那几个韦德人。谁更吃惊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揭晓,我和本德抢先开枪,然后退回上一层楼。我顺着斜道往下射了几颗枪榴弹,让韦德人有事情可以琢磨,而我和本德则拔腿就跑。

“现在他妈的怎么办?”本德对我喊道,我们奔过这层楼面。

脑伴,白痴——我发送道,然后拐过一个转角。别暴露位置——我跑到玻璃幕墙前,向外望去。离地面至少有三十米,即便躯体经过增强,跳下去也得送命。

他们来了——本德发送道。背后传来的声音估计来自几个杀气腾腾的韦德人。

躲起来——我发送道,把MP对准离我最近的玻璃幕墙,开了一枪。玻璃粉碎,但没有坍塌。我抓起估计是韦德人座椅的东西,扔向窗户。接着,我躲进本德旁边的办公小隔间。

妈的怎么办——本德发送道。冲着我们来了——等着——我回复道。别乱动。准备开火,等我的命令。自动模式——四个韦德人拐过转角,小心翼翼地走向破碎的玻璃幕墙。我听见他们叽里咕噜的交谈声,于是打开翻译程序。

“——从墙上的洞跳出去了。”一个韦德人对另外一个韦德人说,他们走近了玻璃幕墙。

“不可能,”另外一个说,“太高了。他们会摔死的。”

“我见过他们跳出很远距离,”前一个说,“也许跳下去也没事。”

“那些(无法翻译)再厉害,也不可能摔下130德格(度量单位)还活着,”第三个走到前两个身边,“那些(无法翻译)吃(无法翻译)的还在附近什么地方。”

“看见坡道上的(无法翻译——可能是名字)了吗?那些(无法翻译)用他们的枪榴弹把(它)炸成了碎片。”第四个说。

“我们和你走的是同一条坡道,”第三个说,“当然看见了(它)。安静,搜查这片区域。如果他们还在,咱们就能为(无法翻译)报仇了,然后就地庆祝。”第四个拉近他和第三个之间的距离,伸出一只大爪子,像是表达同情。非常好,这四个韦德人现在都站在玻璃幕墙上的窟窿前了。

动手——我向本德发送,然后跃起开火。四个韦德人像牵线木偶似的抽搐了几秒钟,然后被子弹的冲击力推出了墙上的窟窿。本德和我等了几秒钟,然后轻手轻脚地返回坡道。除了(无法翻译——可能是某人的名字)的碎肉,坡道上空无一人,弥漫着的味道比他在屋顶上的狙击手同胞还可怕。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我对韦德母星的全部印象就是鼻子很受折磨。我们回到二楼,沿着进来的路出去,走过被我们送出窗外的那四个韦德人。

“这和我想象中的可不一样。”经过尸体的时候,本德呆呆地看着他们。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我问。

“我也不完全清楚。”他答道。

“呃,那就谈不上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了。”我把脑伴切换到比韦洛斯。我们下来了——我发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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